|
原帖由 天天开心 于 2011-3-6 21:51 发表
佛祖明确驳回少数贵族和高端知识分子以【引起对佛法的破坏,】为名义,不顾多数人的利益,用少数权贵才使用的正统梵语统一传教,是绝对错误的,不仅会丢失广大信众,而且也丢失佛法传播的正道!佛法是属于所有人的,你少数人为什么以各种狭隘的见解,掌控语言的传播权,来把持佛法的传播?这对大众解脱有力,还是对形成新的宗教权贵极端阶层有力?为了去除这种单一控制佛法流传的流弊,佛陀以长远的大智坚决否决!
楼上既然说了季先生的《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这很好。然而光喊口号贴大字报上纲上线是没有用的。对其中的实质性问题,我们还是得多了解一下。
《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及《再论》和《三论》三篇文章,实际上有很多观点。“原始佛教禁止使用梵文”只是其中的支分观点而已。然而我发现一般人根本不去关注这三篇文章的核心观点(比如“原始佛典”的存在、半摩羯陀语的性质等),只喜欢牢牢盯着“原始佛教禁止使用梵文”一条纠住不放;可是对于文中季先生给出的论证,似乎没有多少兴趣,也懒得去看,光关心一个结论而已。
到底佛陀反对的是什么?佛陀真的反对使用梵语吗?
《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一上来是引了巴利语律藏的《小品》中的一个故事。里头有一句话,季先生翻译为:
“比丘呀,不许用梵文表达佛语!违者得突吉罗。”
不过,这句话的原文是:
na, bhikkhave, buddhavacanaṃ chandaso āropetabbaṃ. Yo āropeyya, āpatti dukkaṭassa.(见巴利文大藏经《律藏·小品》第五部分,PTS版2.319)
这里其实并没有使用“梵文”(saṅkhata / saṃskṛta)一词,而是用chandas(单数第六格chandaso)。chandas本义并不是梵文,而是指吠陀的韵律。
其它部派所传律藏,也有相应的部分。其中《毗尼母经》是说:
有二婆罗门比丘,一字乌嗟呵,二字散摩陀,往到佛所,白世尊言:“佛弟子中,有种种姓,种种国土人,种种郡县人,言音不同,语既不正,皆坏佛正义。唯愿世尊听我等依阐陀至持论,撰集佛经,次比文句,使言音辩了,义亦得显。”佛告比丘:“吾佛法中不与美言为是。但使义理不失,是吾意也。随诸众生应与何音而得受悟,应为说之。”
“阐陀至”仍然是chandas(chando)的变化形式。本义并非“梵文”,而是指吠陀的韵律。不过,季先生引用时,在它后面用括号标明了“指梵文”。
《五分律》是说:
有婆罗门兄弟二人,诵阐陀鞞陀书,后于正法出家。闻诸比丘诵经不正,讥呵言:“诸大德久出家,而不知男女语、一语多语、现在过去未来语、长短音、轻重音,乃作如此诵读佛经。”比丘闻羞耻。二比丘往至佛所,具以白佛。佛言:“听随国音诵读,但不得违失佛意,不听以佛语作外书语,犯者偷兰遮。”
这里的“阐陀鞞陀”,季先生注明是Chandas-veda。chandas如上所述。veda是指吠陀。
《十诵律》是说:
佛在舍卫国。有二婆罗门,一名瞿婆,二名夜婆,于佛法中笃信出家。本诵外道四围陀书。出家已,以是音声诵佛经。时一人死,一人独在,所诵佛经,忘不通利。更求伴不得,心愁不乐,是事白佛。佛言:“从今以外书音声诵佛经者,突吉罗。”
这里的“四围陀”是指吠陀(veda)。
《有部毗奈耶》是说:
时尊者舍利子与二婆罗门子而为出家,一名牛授,二号牛生。二人悉教读诵经教。后时此二人共游人间,至一聚落,多获利养,便住此村。时彼二人先学婆罗门歌咏声法。由串习故,今时诵读作本音辞。时彼一人遇病,忽然身死。其现存者既溺忧心,经多废忘。即便还诣室罗伐城,入逝多林。既停息已,便诣尊者陈如所。礼敬事毕,白言:“尊者,可共温经。”答言:“善哉!我为汝诵。”既诵少多,报言:“尊者所诵经典,文皆谬误,声韵不长,致有所阙。”答言:“子我从先来如是习诵。”即便辞礼,更别往诣马胜、跋陀罗、大名、婆涩波、名称、晡律拿、牛主、毗摩罗、善臂、罗怙罗。既至彼已,白言:“尊者,共我温经。”答曰:“善哉!我为汝诵。”既诵少多,广如前说,乃至辞礼,遂诣尊者舍利子所。既礼敬已,白言:“邬波驮耶,可共温经。”答曰:“善哉!我为汝诵。”同诵之时,长引声韵。其舍利子声更倍长。白言:“大师,自余尊老,诵习皆谬。唯独亲教,音句无差。”报言:“汝愚痴人,自为谬误,谤余智者,不善诵经。彼诸大德,咸非谬误。”既被挫折,默尔无言。时诸苾刍以缘白佛。佛作是念:“苾刍诵经,长牵音韵,作歌咏声。有如是过。由是苾刍不应歌咏引声而诵经法。若苾刍作阐陀声诵经典者,得越法罪。若方国言音,须引声者,作时无犯。”
这里的“阐陀”也是chandas。不过季先生也还是加了括号,注上“指梵文”。 《四分律》是说:
时有比丘字勇猛,婆罗门出家,往世尊所,头面礼足,却坐一面,白世尊言:“大德,此诸比丘众姓出家,名字亦异,破佛经义。愿世尊听我等以世间好言论修理佛经。”佛言:“汝等痴人,此乃是毁损,以外道言论而欲杂糅佛经。”佛言:“听随国俗言音所解,诵习佛经。”
这里的“世间好言论”,季先生括号注:“saṃskṛta,梵文”。
以上几例,事实上都没有直接说明佛陀禁止使用梵文。佛陀所直接禁止的是人们用诵吠陀的韵律来诵读佛经。吠陀的诵读在印度是一个极大的学问,有众多学派和传承,极其复杂,普通人难以掌握。婆罗门祭司掌握了吠陀的韵律,就垄断了祭祀,从而掌握了对王臣和百姓的控制。以这个外道的套路来诵读佛经,等于把普通人拒之门外,佛陀当然反对。所以佛陀明言准许大家以各国方言诵经。
然而“梵文”却并不是只有吠陀韵律一种而已。吠陀梵语在梵语中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支分,它比普通的梵语复杂得多。普通的梵语则是知识阶层普遍使用的语言,不限于哪宗哪派。从佛陀本人的传记来看,佛陀不仅使用梵语,而且水平相当高。
印度这个地方,方言俗语极多,古代知识界相互切磋,必须利用梵语,否则简直是无法交流。它就像是古代、中世纪西欧的拉丁语一样。倘若佛陀禁止使用梵语,则佛教根本难以维系。佛陀的本义很朴素:允许大家用各自的语言传教,反对大家用某一种语言进行垄断(这也是《原》一文的根本结论)。但他没有必要,也不可能禁止使用某一种语言。
当然,季先生把chandas都直接解释成“梵文”,把“世间好言论”也注为“梵文”,这有他自己的考虑,是他个人的观点。
尽管佛陀允许大家用各自的语言传教,但是佛陀同时也非常强调经文的准确性。经典流传多了,俗语成分也越来越复杂,自然对经文的准确性造成影响。因此,各部派纷纷趋向语言统一。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两支,就是上座部(使用巴利语)和说一切有部(使用梵语)。上座部经常号称巴利语就是佛陀的语言,而且佛陀禁止使用梵文。现在南传佛教各国诵经仍然都是使用巴利语的。事实上巴利语也不是一个很统一的语言,巴利语当中夹杂了各时代、各地的语言形式。季先生也认为巴利语佛典最初也是由别的语言翻译过去的。倘若说说一切有部的梵文佛典是后来翻译的,那其实与巴利语佛典的性质也并无多大差别。
况且,我们想像一下佛陀当时说法的情况。我们说“佛以一音而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且不论佛说的到底是什么话;以摩羯陀语为母语的人,传下来的可能就是摩羯陀语经文;以巴利语为母语的人,传下来的可能就是巴利语的经文;同样,以梵语为母语的人,传下来的可能就是梵语的经文。佛陀有不少婆罗门弟子,假如他们听到的不是梵语的教导,又能是什么呢?难道佛陀会制定一个“不得使用梵语”的规定,然后故意对他们说俗语吗?
另外,学术界讨论相关问题,有这样一个前提,那就是:只有原始佛教才是佛陀所传的佛教,大乘佛教是后起的。再换言之,在当时的学术界看来,佛陀所宣讲的东西,仅有小乘的经典和律典而已,相当于汉译佛典的《阿含》和各种律,以及巴利文三藏中的经与律。大乘梵文佛典,学术界认为是后出的,不是佛陀所宣讲的。——请问我们接不接受这个前提?如果接受,你是大乘佛教徒乎?大乘三藏多以梵文形式流传,虽夹杂俗语的情况很多,但总体而言印度原典不出梵文的范围。而且显密经典中都明言,佛陀在天上说法完全是使用梵语,在人间讲大乘佛法也大多是使用梵语。甚至在《大般涅槃经》、《般若经》及若干密续经典中,还有佛陀对梵文字母、音韵及其意义等的论述。密续则更为强调梵文,例如在念诵和观想中,梵文就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倘若我们根本就不相信大乘佛教,自然可以不必理会。然而我们都是大乘佛教徒,岂有反对梵文之理?
至于大乘佛教到底是不是佛说,这已经是一个很古老的问题了。可参看《大乘经庄严论》、清辨论师《中观心论》等的相关内容。
事实上在印度,梵语对于佛教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由于梵语形式极为规范,用它来讨论问题最为精确可靠,而且为知识阶层所通用,因此,像说一切有部这样一个通用梵语的部派,就成为了所有小乘部派中理论最为完善、研究最为细致的派别。它的学风和律风,对印度的大乘论师们,乃至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的大德们,都起到了难以估量的影响。即便是上座部,他们的划时代的祖师——觉音尊者——也曾在说一切有部学习梵文的阿毗达磨。
至于大乘论师们,他们无一不精通梵文,使用梵文写作各种精彩的论典,既保障了准确性,又能随时与外道论师进行讨论。否则,写一堆俗语的论著,相互都看不懂,根本无法保障可靠的传承、对话与深入研习。而倘若原典都不统一,外国人翻译时便会更为无所适从。
即便是使用俗语,例如巴利语,它的语言规范也是很严格的。由于巴利语本身来源混杂,上座部历代大德都曾经多次厘定巴利文,并参考梵文材料,写下了不少语法书、词汇手册等。传播和规范,本来就不是相互矛盾的。比如现在在泰国,僧人中有巴利语九个级别的考试,许多人水平甚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利用泰语、英语、汉语等各种语言来传教;相反,他们做得特别好。
完全采用白话,让规范迁就传播,以丧失准确性为代价,不可取。说实在的,白话翻译佛经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有两个问题:
一,中国佛教已经远远超出格义时代,隋唐时代的佛教术语体系已经很完备,我们不学习、利用之,反而要绕开它单独创造一个不统一、不准确的术语体系,乃是开历史的倒车;
二,理论性的著作、仪轨、赞颂等,术语极多,关系紧密,倘若用白话翻译加上古代术语,那会变成不伦不类佶屈聱牙的东西。
我仍主张,翻译道次第、修心类著作,以及一般开示,可用白话加上古代术语;而翻译理论性著作,或仪轨、赞颂等,使用佛典古汉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