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本净,而为烦恼外尘所障,故须除染布净,以系心法界而证得实相,以心同佛心、全然清净为根本目标,如此渐次展开,不断追求,真行实证,不同空谈。以解脱成佛为未来的目标,面向未来,日新其德,不断变革,除灭杂染,开显清净,如此对自身及所在的世间社会都有一种转变和改革,由此可以促进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而心性本觉,强调本来是佛,一切具足,故以返本为要,面向过去,既然一切现成,必然委身情性,不断不修,无论对于自己还是所在的世间社会都不会产生变革的念头,如此必然趋向保守。性寂说“知妄染为妄染,得有离染去妄之功行”;性觉说“误妄染为真净,极量扩充,乃愈益沉沦于染妄”(复书五),如此二说天地悬隔,一进步,一保守,一向前,一向后,一革新,一守旧,不可不辨。
以禅宗为代表的中国佛教,其时早已沦为末流,弊端极多,几不可救药。在一切现成的旗帜下,掩盖的是对现实的粉饰和麻木不仁;在一切具足的口号中,充溢着盲目的我执我慢和无端的对外排斥;在不立文字的叫喊中,培养出了一大批不读经论、不明正法的无知僧徒。
而更为可怕的是,这帮人对自己的伺题毫无反省,还在斥他人为“经师”,为外铄,以为自己真的开启了自家宝藏。吕澂对禅宗的批判是对当时中国佛教弊端的揭露,希望以一种革命性的力量冲破这近千年的黑暗,改变中国佛教因循守旧的恶习,以一种革新精神改变现实,不仅拯救佛教,更要拯救中国,拯救世道人心。因而表面来看,吕澂也是在“返本”,推祟印度佛教,强调法相唯识,其实他的根本目标是要创新,而这种创新不是盲目的标新立异,而是以返本而开新,由继承来发展,从破到立,使中国佛教真正走向新生。
——这些话,也幸好是学术界的人写的,要是是教内,绝对被撕得粉碎,吃饭都要成问题。就如另外一篇关于吕瀓的文章感慨:吕先生及其内学院沿循文献学的进路来分疏中印佛学的源流,在他们那里,学术与信仰、求真与求道已融为一体,其对印度佛教原典之纯正性的维护,正是为了要挽救自晚明以来整个中国佛教江河日下的颓败局势。这种以道自任、求真不已的强烈使命事实上不得不迫使他们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夹缝中生存,欧阳在世时,就曾这样颇有感触地描述过他们所处的窘境:“宗教则屏为世学,世学又屏为宗教,舂粮且不能宿,盖垂青者寡矣。”
问题在于,他们所要极力去廊清扫除的乃是在中国源远流长、盘根错节的真心本觉传统,而事实上,这不仅是佛教能得以在中土移植、发展的命脉所系,更是在三教同一论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与权力话语,换言之,他们挑战的乃是中国传统的话语构成,其悲剧性自然从一开始便是注定的了。 我们感到困惑的是,传统思想的转型是否总是如此地艰难,是否我们只能在传统的范式中修修补补以所谓“返本开新”的方式去勾画我们的未来?在经过近代以来如此多的“主义”喧嚣之后,一种沉稳冷静的学术是否有可能得以自主地生成,它将规避任何空疏浮泛的情绪性话语而赢得其自身的合法性?所有这一切,事实上无论是对佛学界还是整个思想界而言都依然还是一些极为沉重的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