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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ABLE height="1%"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3 width="100%" border=0><TBODY><TR class=a4><TD vAlign=top align=left colSpan=3><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100%" border=0><TBODY><TR vAlign=top><TD style="WORD-BREAK: break-all" colSpan=2><SPAN id=yuyuzi><FONT size=3><FONT face=幼圆>中观思想讲录<BR>第一章:中道与中观<BR><BR>“中”是无执著的立场,“中”必含摄著“观”。 它是一种通观全体、富於批判精神的动态智慧。 人在生活里,不断地努力向上, 而趋近完美、幸福, 这就是所谓的“中道”。 <BR>阿含经里的中道思想<BR>阿含经是佛法的根本。在汉地的佛教传统里,自来对阿含经的研究,一向都不太重视,总认为它们是小乘的经典,这是中国佛教很大的遗憾。其实,印度佛教的发展始终都是以阿含经为根本,不论是中观或唯识,都必须在佛陀金口之下的阿含经里,去阐发佛陀之教的义理。正如印顺法师所说的,龙树这一系的中观思想,乃是阿含经的通论,中观哲学正是要把阿含经的深意给发掘出来。 <BR>在阿含经里所说的“中道”,基本上可看出有两种类型:(一)伦理实践的中道;(二)如实智观的中道。 <BR>【伦理实践的中道】<BR>依说法的先後顺序而言,佛陀是先宣说伦理实践的中道,然後才宣说如实智观的中道。所谓“伦理实践的中道”,其中最著名的是於《初转法轮经》中的记载。佛陀在菩提树下证道之後,犹豫著到底要不要说法,最後是在梵天的劝请之下才决定要说法的。然而,要先向谁宣说他所证悟的法呢?在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後,他决定先向五个同修说法。这五个同修原是佛陀的父亲派来伺候他的,原先他们一起过著苦修的生活,後来佛陀接受了一个牧羊女的供养,五个同修认为他这样做破坏了苦行,便不再理会佛陀了。 <BR>在《初转法轮经》里,大体上可以看到三个重点: <BR>(一)实践的中道; <BR>(二)实践的中道之具体内容── 八正道; <BR>(三)四圣谛。 <BR>四谛之说当然是佛法的根本所在,但佛陀并未一开始就宣说四圣谛,而是先讲了著名的“中道宣言”。 <BR>◎持“中”而行的中道生活<BR>“中道宣言”并非佛陀关在书房里杜撰出来的东西,而是他一生的实际经历。首先,佛陀谈到世间有两种生活的方式:一是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一切只为追求快乐,不计任何後果,极尽享乐之能事,这乃是凡夫愚人所采取的生活方式。二是但以自辛自苦为能事,完全的禁欲与苦行,这种生活方式并非贤圣之道,根本追求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目标。 <BR>对照佛陀的一生,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生活方式── 佛陀出家前的生活正是养尊处优、以快乐为导向的生活;而在他出家之後、悟道以前,则采行了印度传统修道人的生活方式,即自辛自苦的禁欲与苦行。<BR>在印度的佛教美术里,出家之後,悟道之前的佛陀,其形象往往是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这便是实行苦行主义的写照。佛陀发现这样的禁欲生活,根本无法使自己的心灵平和,更无法觉悟到什么有意义的真理。在阿含经中所用的原文是“无义相应”,这句话或许可以把它理解为“追求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目标”。佛陀经历了世间两种极端的生活方式後,彻底体会到什么是生活上的“中道”,这在阿含经里所使用的原文是“现等觉”,这就是著名的“中道宣言”。 <BR>在这宣言之中,佛陀并未从抽象的理论考察,而是很具体地在自家的生活上深切反省。生活原本就是非常具体而真实的,生活得好不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佛陀所描述的两种生活方式,他都亲身经历过,并且也发现它们都无法使内心获得平和,追求到所谓的“道”,於是他扬弃了这两种生活方式,由“中”而行。 <BR>◎中道的具体内容── 八正道<BR>《初转法轮经》的第二个重点是叙述中道的具体内容,也就是八正道── 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与正定。不论出家或在家,这都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经验。什么是“正确的”呢?张三认为正确的,李四不见得认为是正确的;李四认为不正确的,也许张三却认为是正确的。中道的学问就是展现在正确与不正确,或恰当与不恰当的拿捏上。 <BR>“觉今是而昨非”、“希望明天会更好”,这种一直努力向上的精神,一定要经过生活的历练,才能掌握到什么是更好、更恰当的,这就是中道。中道并不是那么抽象的,它原来是非常具体,针对我们实际生活而发的。从八正道的具体内容来看,它要求我们过一个更为恰当、更为适宜,或是说更为幸福的生活。至於幸福或不幸福,那是必须历经生活的洗礼之後,方能真切体会到的。 <BR>在《初转法轮经》中,我们可以看到中道的基本精神所在。那种生活好?那种生活不好?那种生活会产生烦恼?那种生活会导向寂静?在亲身经历了鲜活的现实生活之後,我们是无法欺骗自己的。觉得以前过的生活不好,是因为现在的生活不会产生如过去一般的种种苦恼,但现在的生活是否就是最幸福、完美的呢?人总是期待著明天会更好,在生活里不断地努力向上,朝向於完美、幸福,这就是所谓的“中道”。这是我们所谈的第一种中道,也是佛陀开始说法的“破题之作”,我们或可称之为是“伦理实践的中道”。 <BR>佛陀在宣说八正道的内容之後,接著又说“中道”可以让人开法眼,产生如实观的智慧,导向寂静,有助於趋入涅槃── 幸福的境地。开了法眼之後,我们才能看到世间的真实样相,产生如实观的智慧而获得解脱,使内心处在不受烦恼干扰的状态。在印度传统里不论是佛教或非佛教,解脱的先决条件是“观见真实”,因此解脱一定和智慧有关。佛教是最讲求智慧的宗教,一切的教义与修行,就是要我们产生智慧,有了智慧,才能看到世间的如实样相,解脱才有可能。 <BR>【如实智观的中道】<BR>“伦理实践的中道”是针对现实生活方式能否让人得到幸福、究竟解脱而说的;“如实智观的中道”则是就人对世间的看法而说的。第二种类型的中道也是散见在阿含经里,在龙树的《中论》里,全书几乎都看不到他引经据典,唯一例外的是在第十五品〈观有无品〉中,他明文引用了《迦旃延经》,所以,谈龙树思想几乎都会提到《迦旃延经》。在此且让我们举出一段《迦旃延经》里的著名经文,来看一看这第二种的中道。 <BR>在《迦旃延经》中,佛陀对迦旃延说,世间人多半执“有见”,要不然就执“无见”。“见”即理论、看法;“有”、“无”即是指“存在”与“不存在”,世间的一切现象只是存在或不存在。存在的永远存在,这就是“有见”;不存在的永远不存在,这就是“无见”。世间人多执这两种观点,如果认为花一旦开了就会永远开著;一旦谢了,就永远没有再开的时候,这就是所谓的“有见”与“无见”。 <BR>◎如实智观不堕“有”、“无”二偏见<BR>我们应持正确的智慧而如实观照世间事物的生灭,这是阿含经中非常强调的重点。人常常带著偏见看世界,所以所见到的往往并不是世界的原貌。人因著贪、瞋、痴等等的烦恼而形成偏见,终而障害慧眼,唯有去除烦恼,才能开法眼,智慧之眼一开,就可依事物的原样去看待事物。若用如实观的正智,仔细去洞察事物生灭的实际样貌,我们就不会有“有见”与“无见”之类的偏见。 <BR>譬如佛经里常见的例子,芽本来并不存在,但当种子、阳光、水等因缘具足之後,便由种而生芽;在种子逐渐消失的同时,芽也慢慢地长成。如果我们仔细去看待人间事物生起的现象,我们就会否定“无见”;东西并不是现在不存在就永不存在,当因缘具足时,事物就会出现。若用正智如实地观照世间事物的消失,我们就会否定所谓的“有见”;当因缘条件产生变化时,事物也跟著产生变化,当因缘条件消灭时,事物也跟著消灭。 <BR>“有见”── 存在的永远存在;“无见”── 不存在的永远不存在,佛陀认为世间的这两种看法,都是偏见,只看到世界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完全看不到。我们了解世间事物生起、消灭的原因,就不会站在极端的立场,抱持著“有见”及“无见”这两种偏见了。 <BR>◎顺缘起如实观世间<BR>接下来佛陀谈到为何世间人会有此类偏见。“有见”及“无见”的背後,其实是我执在作祟。例如秦始皇无所不用其极地希望其帝业常在,可永远伴随他和他的後人,这就是典型的“有见”。中国人本无印度式的轮回观念,这个观念是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後才有的,在此之前,中国人所谓“生命的延续或不朽”,往往是透过子孙万万年不断地繁衍下去而来的。 <BR>其实当因缘具足时,东西便属於你;因缘条件一变,东西就不属於你了。中国人也说:“人算不如天算,处心积虑有何用?”毕竟,会离开你的,终究会离开你,不是可以由人们的主观意志来加以控制的。世人多半为执著所束缚,喜欢的东西就希望永远属於我,不喜欢的就希望永远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若我们不执不取,不认为某个东西是“自我”,某个东西是属於“自我”所有,对於正在生的苦之发生,正在灭的苦之消灭,皆能如实观之而不疑,则便能不待其他因缘而产生亲证的智慧,这就是正见、正观、如实智观。 <BR>认为“一切皆有”是一种极端的立场,认为“一切皆无”则是另一种极端的立场,佛陀说如来舍离这两种极端的立场,持“中”而说法。此处的“中”即是阿含经里描述生命轮回与解脱的十二支缘起。顺著缘起来看这世间,才能看到世间如实生、如实灭的样子;顺“有见”与“无见”所看到的世界,并非世界的如实样相。 <BR>“中”的智慧与中观<BR>【“中”必含摄著“观”】<BR>不论在伦理实践或如实智观的中道上,“中”的获得,都预设了对全体的观察与把握。例如求学过程中,小学时期最好的读书方法持续至中学时,它是否仍然有效呢?中学的读书方法到了大学时,是否仍然有效?从小学而至大学,知识领域不断地扩充,显然不是以不变应万变地只靠一套学习方式,便可奏效的,随时都要通观全体的变化,才能斟酌出较为恰当的学习方式。 <BR>全局不断地在变化,“中”也是不断地在变化,因此“中”一方面是预设了一种对全体的掌握与了解,一方面也表示了它本身的不可执著性。佛陀若非经历过两种极端的生活方式,对生活形式有著极为通盘的了解与掌握,或许也无法开展出中道的生活。 <BR>“中”是藉通观全体,而透显出来的一种智慧,“中”必含摄著“观”(观察全体)来说明,中道的“道”指方法途径、具体实践,故中道本身有著浓厚的实践意味。“中”也是一种藉著批判偏失而开展出来的智慧,如对苦行与纵欲两种不当生活的批判,而产生了八正道的生活。“觉今是而昨非”,不认为现况就是最好、最圆满的,人才会追求更好的,才会进步。在所有的社会中,其经济、政治若自满自足,不求进步,那么一切便停顿了下来,人便会开始腐败,这正是导向灾亡的开始。所以,“中”是动态的、非死寂的,它饱含著批判的智慧。 <BR>【“中”是通观全体的智慧】<BR>“中”可成为一种立场吗?如果可以,条件是什么?如果不可以,原因又是什么呢?“中”是一种通观全体的智慧,同时“中”本身也离不开全体,离开了全体,就无所谓的“中”了。二十五公斤相对於五十公斤而言,可称之为“中”;一旦离开了五十公斤,二十五公斤还能称之为“中”吗?“中”一定是对应全局的,对全局的掌握愈宽广,便更能趋向於“中”。当下执持某物,而认为它是最好的,而不去看整个全局的变化,那不是“中”,而是执著。 <BR>因此,“中”是富於批判精神的动态智慧,“中”若是静态的,那不是佛教术语所说的“智”,而是“识”。“识”是什么?譬如你看到一只小猫,在脑海中有著猫的形象,这个在你脑海中猫的形象就是静止的,恒常而不变的;实际上,猫会由小猫变老猫,那是会变化的、是无常的。 <BR>“中”不可以执著成为一种立场。因为“中”并没有具体的内容,可被执持为一个基本的态度或观点。为什么“中”没有具体的内容呢?佛陀说“中”的具体内容是八正道,那八正道的具体内容为何?何谓“正确的生活、正当的职业(正命)”? <BR>所谓“正当”即是对大多数人有益,若对自己的家庭有益,而对大多数人却有害,就显然不是正当的职业。因此,要随时衡量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对社会、对个人有益与否,来作正当的职业选择。例如杀人是否正当,往往要视情况而定。法官判决时一定会问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在何种情况下发生的?是预谋或突发的?种种这些情况都要经过仔细衡量,法官才能作出公正的判决,从而将正义彰显出来。 <BR>人面对的是流动的世界、流动的自己,那就是无常的世界、无常的自己,其中并没有所谓“固定正当”的东西,可以让我们一旦抓到了它就如同抓到护命符一般地永保平安。若说“中”是一种立场,那么这种立场所透显出来的应当是“无执著”的立场,是一种“没有立场”的立场,与其说它是追求“最好的”(best),不如说它是不断追求“更好的”(better)。无论是“无我行”或“般若行”,基本上就是“无执著”的立场,随时去追求更好的。 <BR>“中”是不断向上追求的活力,一种活动的智慧,是生命的源头活水。因此,“中”是没有立场的立场,是无执著的,随时都可“觉今是而昨非 ”,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BR><BR>第二章、中观佛教的名目<BR><BR>“中观佛教”的名称是怎么来的? 其思想特色是什么? 中观哲学要努力的目标是什么?为何说中观学派是彻底的缘起论者? <BR>“中”与“中观佛教”<BR>“中观佛教”一词,是随顺一般学界的使用而来。大体而言,日本学者喜用“中观佛教”、“唯识佛教”一类的名目,而欧美学者则惯用“中观哲学”、“唯识哲学”这类的名称。 <BR>在印度与西藏的佛教传统里,Madhyamika 一词是用来指龙树及其追随者所代表的思想流派,而 Madhyamaka 一词,则是指这个学派所持的立场。前者或可译作“中观学派”,而後者则可译为“中观”。然而,不论是 Madhyamika 或Madhyamaka,就其字面意思来说,事实上并没有“观”的意思在内。因为这两个语词都是由表示“中”之义的形容词 madhya,加上 ma 这个词缀(此一词缀是用来表示形容词的最高级)而成。因此,在字面上最直接的翻译,当是 the most middle(最中的或至中),也就是在西藏佛教的传统里,所谓 dbu ma(中)或 dbu ma pa(中派)。然而,在汉地的佛教传统里,这二个名目则分别被译为“中观”与“中观师”。 <BR>那么,“观”这个字是如何加进来的呢?古德把 madhyamaka 或 madhyamika 译为“中观”,从字面上来看似乎并不忠实。但事实上,这个译语是非常恰当的,因为它更能彰显出此一流派的思想特质。事实上,言“中”必然涉及“观”,也就是说在我们洞察全体之际,“中”方有其成立的可能。所以,“中”这种无执著的立场,它之所以呈显,必然须预认“慧观”的存在,这一点从阿含以降而至龙树,均是如此。 <BR>中观佛教的思想特色<BR>中观佛教的思想特色为何?我们此处且先透过古今三位学者,对此一教系的义理判摄来开始介绍。这三位学者分别是:(一)西元七世纪,曾经去过印度的义净;(二)十八世纪,西藏黄教著名的学问僧—— 贡却亟美汪波;(三)印顺法师。 <BR>此处所以举出这三位学者,这是因为他们的说法各有其代表性,其中,义净是留学印度的中国人,他的说法可以说代表了汉地传统对此一佛教思想的了解;而贡却亟美汪波之说,则是藏地的传统,代表了西藏主流(黄教)的见解,即宗喀巴一系的看法;至於印顺法师之说,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多少代表了当代国人对此一教系的看法。 <BR>他们三人可说都见到了中观之学的根本义理,从他们三位的说法里,我们一方面可看到他们在理解上的共通性,同时也可看到他们彼此之间侧重点的差异。大体说来,义净对此一教系的看法是环绕著中观与唯识之间“胜义有无”的对诤而来;而贡却亟美汪波的理解,则是在整个佛教的思想体系下来看中观;至於印顺法师的著名判摄,则是就大乘的教理发展来彰显中观思想的特色。 <BR>【义净之说──俗有真空,体虚如幻】<BR>义净往访印度时,正是唯识学派兴盛,而中观学者龙象辈出之际。他由陆路去印度,而从海路归返中国。在他所著的《南海寄归内法传》中,谈到了这两支大乘佛教思想当时的发展情况。他说: <BR>西土所云大乘,不外二种,一者中观,二者唯识。中观者,俗有真空,体虚如幻。唯识者,外无内有,事皆唯识。中国人的综摄能力甚强,而义净本人的智慧亦高,他虽只各用了八个字来说明这两大教系的思想特质,可是却如此精准地掌握到了两者的根本义理,著实令人叹服。 <BR>◎俗有真空<BR>“俗”与“真”,就是所谓的“二谛”。在俗谛上,事物是存在的;然而,就真谛的观点来看,那些存在的事物是不具实体性的,在本质上是处於“空”的状态。“空”就是缘起,在阿含经中,缘起所指的就是无常的意思。 <BR>俗有真空的“有”,乃是假名之有、施设之有,也就是依因待缘的“有”。“施设”是安放的意思,这好比魔术师变魔术,必须透过道具的安排才能变现出东西来。“俗有真空”交代了一切法的存在样态,这是中观学派的根本立场。 <BR>◎体虚如幻<BR>什么是“体虚如幻”?“体”是自性,“虚”是不实,“幻”是魔术。魔术是印度自古以来休闲娱乐的重头戏,幻师(魔术师)拿著布缦、道具来表演,突然只见一阵烟,现出了骇人的猛兽模样,而使底下的观众惊愕。到底所幻化出来的东西是真、是假?是有、是无?魔术师是否能够无中生有呢?当然不是,他的魔术还是要借助一些道具,才能呈现这些不可思议的形象。就好比我们作梦一般,梦能无中生有吗?按佛洛依德的说法,梦是我们潜意识的流露;若依唯识学派的观点来看,这正是我们的阿赖耶识,在某些原因与条件的配合下所起现的东西,不可能是无中生有之物。 <BR>如果说幻术是不真实的,但它的确会引起观众的惊愕;如果说它是真实的,但当烟雾消散之後,却什么都没有了。这种幻化出来的存在,既不能说是全有,也不能说是全无,它介於似有还无之间,而无法用“有”或“无”来加以描述。这种存在的状态,古来印度便喻之为“如幻”。 <BR>世间法即是处於“幻”这样的状态。若说世间法是“无”,就会落入断见;若说世间法是“有”,就落入常见。世间法的缘起实相,很难加以描述,於是般若经中的圣者便大量采取了各种华丽的辞藻,而用“幻”来比喻(空之十喻)那种不能用“有”、“无”、“常”、“断”之类语词加以把捉的缘起实相。一般人认为“幻”是指空幻、不存在、不实在,那是不了解“幻”在印度文明中的意义,因为玩魔术若没有道具,自是无法成就那些可使观众惊愕的事业,如印顺法师说:“中观是幻有论”,也必须在此脉络下来加以理解,也就是说一切法的存在,有如魔术一般,乃是藉由一些道具(假施设),而後显现了一切法的生灭之相等等。 <BR>“体虚如幻”的“体”,即是指“自性”。“自性”一词的梵语是 svabhava,这个字的意思相当於英文 self-being,也就是所谓的“自有”──自己是自己存在的根据,如《圣经》中耶和华说:“我是自有者”。“体虚”是说这种叫做“自性”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也就是“无自性”的意思。在佛教的思想体系中,不允许“自有者”的存在,而在中观的思想体系里,其整个哲学的努力目标就是要否定“自性”的存在。 <BR>佛教为什么要反对自性的存在?佛教的根本教理── 缘起,这个教理说明了任何事物都是在原因条件的聚集下而有存在或消失的现象。因此,说缘起就不可以是有自性的,有自性就不可以说是缘起的,二者是矛盾而互斥的概念,所以不能同时成立。中观学派致力於遣除自性,他们认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不依因待缘而存在。所以,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中观学派可以说是彻底的缘起论者。 <BR>欧美学者把“自性”译解为self-being,以哲学术语来说,即是指“本质”。佛经中所谓“地有坚性、水有湿性、火有热性、风有动性”,此中的“性”即是指“自性”而言。中观学派否定一切法具有本质,那么它对於地的坚性,火的热性等,采取怎样的态度呢?诸如此类的自性,中观学派能够否认吗?龙树便告诉我们,之所以会有火的热性,乃是藉由薪柴、透镜之类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而产生的。因此,火的热性并非自有,它还是需要依因待缘的。另外,冷水置放在火上,它由冷而热,这个热性当然不能称为是水的特性,因为它仍是依因待缘的。 <BR>也许有人会说,水的热性并非水的本质,因为它是依因待缘的,但是,火本身即具有热性,那么热应是火的本质吧!然而,依中观学派的看法,就胜义而言,他们认为火不具热性,因为它的热性仍是依因待缘而有的;而就世俗的观点来看,火可以具有依因待缘而有的热性。如果火有自性,那么当我们说“火”这个字时,它就会烧了我们的嘴巴,因为它不必依因待缘就可以产生热性。龙树的後继者月称就曾举出这样的例子,来说明火与热性之间的关系。 <BR>义净以“俗有真空,体虚如幻”一语来描述中观学派对一切法的看法,也就是一切的存在,从世俗观点而言,是“有”;而从胜义(即第一义谛、真谛)的观点来看,一切法是空无自性的,也就是缘起而无常的,所谓“一切法无自性”,就是指一切法皆不是以其自己做为它存在的基础。 <BR>◎俗有真空与外无内有<BR>义净认为唯识之学是“外无内有,事皆唯识”,而中观之教是“俗有真空,体虚如幻”,这些陈述都与一切法的存在样态有关。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我们难以否认的一项经验,然而,问题是世界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样态呢?缘起的“有”是中观学派不会否定的,它提出的理论是“俗有真空”。我们所看到的山河大地、人间世界,乃至种种的生活经验,它们都是依因待缘而存在,它们自己并非自身存在的根据。 <BR>唯识学派“外无内有”的主张是说外境并没有第一义的存在性,因为它们皆是根源於赖耶。唯识学派认为“识所缘,唯识所现”,“识”所掌握的世界,其实只是“识”所变现的,我们无法直接去认识外境。我们所认识到的,只是外界事物投射在脑海中的形象,所能掌握到的也只是这些形象,而非世界本身。如看到一只猫,我们的认识能力并无法直接加以认识,所能把捉到的只是它呈显在意识里的那个形象而已。唯识思想即从此处开始再推衍出“唯识无境”之说,亦即不需外境,我们亦可产生认识,例如在梦中的情况即是。因此,“外无内有,事皆唯识”也是在处理一切法存在根据的问题。 <BR>义净往访印度时,中观与唯识这两支大乘哲学,可说都在思考著同一个问题──一切法存在的样态与根据为何?这问题在哲学上是属於“存有论”的问题,中观学派否定自有的存在,而唯识学派则否定有外界的存在。中观学派认为存在是依因待缘的存在,从世俗观点而言,“有”是缘起的“有”;从第一义来看,这些“有”是缺乏本质的、是“空”的,随时都在变化的(无常)。义净以“俗有真空,体虚如幻”来综摄中观佛教的义理特色,这两句话的思想意涵大体如我们以上的分析。以下我们且来看在西藏佛教传统里,他们是如何理解此一教系的思想。 <BR>【贡却亟美汪波之说── 一切事物非真实存在】<BR>◎宗义书文献<BR>贡却亟美汪波的说法是出现在他的《宗义宝鬘》一书。所谓“宗义”,就是说明佛教内部及外道思想的大纲。这类著作在西藏非常多,不同的教系各自有其不同的宗义书,学术上一般称之为“宗义书文献”。佛教在印度的发展,印度人本身的记录很少,特别是佛教晚期的发展,更是罕见。晚期的佛教传入西藏,藏人在吸收佛教的过程里,也有类似汉地的判教之说,但是他们的判教方式和中国的不太相同,宗义书或可看成是他们的判教书。 <BR>在各教系的宗义书里,他们都把佛教思想分为四类──说一切有部、经量部、唯识及中观,并且依著“有部是最低的,至中观是最高的”此一阶梯,来叙述有部而至中观的基本教义。“宗义书文献”已成为当前国际学界相当重视的文献,因为从这类文献里,我们可以追索印度佛教晚期发展的一些实况,而且也可以有系统地来理解各家的思想内容。<BR>宗义书是西藏学问僧在初阶养成教育里所必须研读的,因佛理浩瀚,若不给予一个大纲、方向,一旦进入义理之林後,很容易便会迷失其间。因此,宗义书往往是进入高等佛学研究的学问僧所必须阅读的。宗义书大部分都是一些高僧晚年时期的作品,他们在佛教义理的大海中,穷毕生之力,归结出对整个佛教义理的看法。贡却亟美汪波的《宗义宝鬘》,是目前被译为外国文字最多的宗义书,中译本有二本,其中新译本由陈玉蛟先生所译,而英译也可看到两个译本。 <BR>在《宗义宝鬘》里,我们可以看到贡却亟美汪波如何界定中观学派,同时也可以见到他对中观思想的描述。此中,他分别以“中观派的定义”与“中观之名的由来”而著手论述。 <BR>◎否定胜义有<BR>此中,他对中观学派的定义如下: <BR>主张谛成之法,虽如微尘许亦无。 <BR>这就是说真实存在的事物,即使像原子这么小的东西,也不是真实的存在。“谛成”一词是西藏佛教特有的术语,是指“真实存在”;“微尘”是指“极微”,类似於今日所谓的“原子”,是空间的最小单位。贡却亟美汪波认为中观学派否定任何事物具有第一义的存在性,即使是如“极微”这类的东西,也非第一义的存在。他这种说法当然是针对佛教中的说一切有部的立场而发的。 <BR>依有部的立场来说,诸如“森林”或“军队”这一类的存在,它们并非第一义的存在,因为它们是由一个个的人或一棵棵的树所组成,它们只是“假名有”,而非“胜义有”。佛教早期的无我论,是透过五蕴说来消解“自我”,五蕴所组合而成的“补特伽罗我”,乃是第二义的存在,是个“假名有”,真实存在著的,只是“色”等一一的蕴而已。接著对五蕴再作进一步的分析,五蕴总共是由七十五法所构成,由这些法所组成的一切事物都是第二义的存在,都是“假名有”;但是组成这些事物的那七十五种要素,则是第一义的存在,是“胜义有”,是“谛成之法”。有部便是透过这种二谛观来建立他们自家的哲学,或许我们可以方便地说他们所主张的是“俗空真有,体实如幻”。 <BR>对有部而言,一切法皆由七十五法组合而成,这些被组合的事物都在无常之中,且皆处於无我的状态之下,而组合这些事物的七十五法本身,则是恒常的,是有自性的,这就是“人空法有”的思想。在佛教的其他学派中,多少都承认“胜义有”的存在,如对唯识学派来说,他们便认为“圆成实性”即为胜义之“有”。但在中观哲学底下,并无“胜义有”存在的空间,即使像微尘或七十五法,都不是“胜义有”。龙树批判有部所谓的第一义的存在,而认为这类的存在仍不能算是胜义之“有”,它们并不具任何自性,所以仍只能算是假名之“有”。在佛教的其他学派中,多少都承认“胜义有”的存在,如对唯识学派来说,他们便认为“圆成实性”即为胜义之“有”。中观学派虽认许胜义谛,但他们却不认许任何的“胜义有”。由此我们可以见出中观学派的根本立场── 不承认有任何事物具有第一义的存在性。 <BR>◎离二边而求“中”<BR>贡却亟美汪波在“释名”一节里,说明了“中观”一名的由来。为何这样的哲学主张会被称为“中”呢?因为他们主张离“断”、“常”二边;离“有”、“无”二边;离一切边见而去追求中道,所以这个学派可以称之为“中观”。在西藏佛教里,这支思想或称之为“中观学派”,强调此派中人追求“中道”,或称之为“无自性宗”,则强调此派中人的主张:一切法皆无真实存在的体性── 一切法皆处於不断流动的状态,自己无法稳定自己。以上即是贡却亟美汪波对中观思想的判摄。 <BR>【印顺法师之说── 性空唯名】<BR>印顺法师将整个大乘佛教的思想派分为三系,这三系的思想特徵分别是: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在印顺法师的此一著名判摄里,中观一系的教理,其哲学的基本走向在於彰显“性空唯名”。所谓的“唯名”,即是指“唯假名”,也就是说,一切法的存在皆为施设的存在,皆为原因与条件下的存在。“性”即“法性”,即是指“事物存在的真实样态”,法存在的真实样态是缺乏本质的,也就是处於“空性”的状态。 <BR>基本上,中观学派“假名”的概念与唯识学派“唯识”的概念相同,都是为了安立事物的“存在”而来。对中观学派而言,事物所谓的“存在性”,事实上只是藉由世间的名言概念而被安立出来。因此,吾人若试图“循名而责实”地去把捉事物的存在性,必然是不可得的。 <BR>“空宗”?“有宗”? 在以上三种对中观学派的界说里,我们可以看到中观学派的根本立场:“俗有真空”、“无自性”与“空”。“空”是中观学派里很重要的概念,所以龙树一系的思想在中国佛教的传统里,往往也被冠以“空宗”之名。当然,在印度传统里,也有一些非佛教的思想家以此一名目来称呼龙树的哲学。然而,这个名称是否很恰当地描述了龙树一系的佛教思想呢? <BR>在印度思想的传统里,使用“空宗”这个名目,大体上是以教外的观点来看待龙树思想而有的称呼,他们往往把龙树哲学看成是虚无主义,他们所使用的“空”往往是指“不存在”的意思,有著贬抑的涵意。在印度的佛教传统里,内部宗中人并无人使用“空宗”一名来称呼龙树一系的佛教思想。 <BR>在中国佛教的传统里,使用“空宗”一词,往往是相对於唯识学派的“有宗”而言。然而事实上,这一对语词都不很恰当,因为它们容易使人误解,以为“有宗”说“有”不说“空”,而“空宗”说“空”不说“有”。其实,中观思想当然也要解释眼前的一切存在是怎样的存在,它并非只说“空”而不说“有”的,就如同唯识学派也非只说“有”而不说“空”一样。因此,“空宗”或“有宗”这类名目,并无法充分表现这两支佛教思想的精神与特色。<BR><BR>第三章、龙树的生平与著作<BR><BR>他因觉悟“欲为苦本”而出家, 他能掌握大乘新思潮与佛教传统思想间的融通、淘汰的关系,深具批判意识的龙树 是第二佛陀, 还是佛教的摧毁者? <BR>龙树的一生<BR>在汉、藏两地的文献里,保存了不少有关龙树生涯的种种记录,但若要分辨其间何者符於史实,何者出於後人的想像附会,却是相当困难的。此中主要的原因,乃在於创造印度古典文明的印度人是个不重视历史的民族。 <BR>西元五世纪初鸠摩罗什在长安译出了《龙树菩萨传》,这部传记是目前所见最早有关龙树生涯的描绘。多数研究中观佛教的学者推定龙树是西元二、三世纪的人物,而鸠摩罗什则是活跃於西元四世纪後半至五世纪初的人物,这部署名由他所翻译的传记,此处姑且不论是否为其个人听闻所得或是根据某一梵文底本翻译而来,字里行间所描绘的龙树形象大概都是在他圆寂百年之後,留於信众心目中想像式的记忆吧! <BR>【狂飙少年的觉悟】<BR>在这部传记中,描述龙树是婆罗门家的子弟,自幼接受非常严格的婆罗门僧侣教育,天资聪颖、博学多闻,对婆罗门教的教义相当熟习。由於他聪敏过人,很快地就觉得在学问上已无任何东西值得追求,少年的那种昂扬狂飙,使他想去追求其他更为新奇的事物,於是就和三、五好友向印度的幻师学习隐身之术。他们学会之後便潜入王宫,侵犯後宫女眷,不久宫中便传出有人怀孕的消息,国王震怒之余,会集群臣以谋对策,想尽办法要捕杀这些隐身者。其间有一老臣便献上一计,国王於是听从其言而命人在後宫步道上铺洒细沙,只消细沙之上出现了游走的脚印,隐身者便无所遁形,此时便可命卫士向足迹所落之处挥刀劈斩,淫贼必死。<BR>“人生苦痛的罗网已张,而贪爱正炽的无知者却急於投入。”刀起而哀号之声盈於耳际,刀落则斑斑鲜血直扑眼前,此时由於龙树正巧尾随国王身後,而暂得幸免於难,然而亲眼目睹友朋哀号惨死於刀下,随著耳目感官一阵强烈的震撼,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了心头,原本是一场追求快乐的欢愉之旅,结果却发现自己其实是迈入了无助而充满恐惧的死亡之途。 <BR>正当龙树闭目等死之际,一线灵明乍现心田,使他当下悟得“人生的苦痛正是随顺爱欲而来”,此一“欲为苦本”的念头自此便决定了龙树今後的一生。这时他心中想著自己如果有机会侥幸逃生,一定不再随顺爱欲的生活而步入苦痛的境地。他暗自起誓,决心为断除此一苦痛之本而出家。<BR>或许龙树命不该绝,躲在国王身後的他幸运地逃过了一劫。逃生之後龙树便在有部的教派里出家了,传记里说他在九十天之内便看完了寺内所典藏的经典,而他并不满足於此,虽也继续寻找其他部派的经典来阅读,但是仍然觉得经中所说没有什么新意。 <BR>於是他从南方来到北方参访,途中碰到一位老比丘,这位老比丘拿方等经(可能是日後的大乘经典)让他阅读,他花了九十天的时间把这些经典看完,而且掌握了经中的意旨。他觉得这些方等经的法义虽然很好,但在逻辑上并不圆满,於是想从逻辑、论证上修改佛教教理,准备自立宗派、自建僧团。这时大龙菩萨引他到龙宫,让他看到了前所未闻的经典,这时龙树方才知道自己以往的无知,以前根本未能好好地了解方等经。於是他又花了九十天的时间读完龙宫中的经典,其後依大龙菩萨的建议回到了南印度,展开他後半生的弘法事业。 <BR>从龙树出家的过程来看,或许可以让我们想一想他和佛陀的出家有何不同?佛陀出家的动机是他在世间快乐幸福生活的背後,察觉到心灵的空虚,因而想要出家求道,他的出家或多或少可说是意气风发式地要去追寻更美好、更充实的生活。龙树出家的动机显然与此并不相同,他原先所要追求的,乃是随顺爱欲的快乐生活,甚至不惜以死亡来做赌注,然而当他独自面对绝望、恐惧、战栗之际,这一残酷的处境,却逼使他不得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面临生死攸关的痛苦,不得不去正视欲望给生命带来的种种灾难。<BR>他所发现的“欲为苦本”的道理,与佛陀出家之前所洞察到的,即使是人间幸福美满的帝王式生活,它们在本质上仍然是空虚的,这二者之间,一者在舍离苦痛,一者则在追求幸福,所以在出家的动机上,他们二人多少是有些不同的。传记作者对龙树出家动机的描述,显然在戏剧的效果上更具张力,虽然如此,二位圣者都在洞察到了存在本身的不安性而出家,在这一点上彼此却是一致的。<BR>【命终之谜】<BR>龙树晚年之际,有个外道因和他论辩输了,心中极为不满,有次龙树碰到他问道:“你是否嫌我活得太长命?”那人说:“是呀!你活著让我不快乐。”龙树听了他说的话之後,便进入了精舍,很久都没有出来,後来有人将门打开,发现龙树已死。这就是《龙树菩萨传》有关龙树命终的记载。 <BR>藏传资料方面,在布顿佛教史和多氏(Taranatha)佛教史中有关龙树生涯的记载,也都提到了龙树的世寿很长。他死亡的原因至今仍无法确定,若是依照藏传资料的记载,他的死亡极有可能与政争有关。他积极地参与政治,不时地劝化统治者,从《宝行王正论》与《劝诫王颂》之类的著作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见到他对政治涉入之深,这两部龙树的著作可说是完全针对统治者而写的,而这在浩如烟海的佛教著作之中,事实上是相当罕见的。 <BR>根据西藏的传说,龙树曾教导国王长生之术,国王因而长生不死,这便导致王子继承无望,因此而对龙树极其不满,想置他於死地,却苦无机会。龙树晚年时,於定中观见王子与自己前世有段宿怨未了,於是出定之後,便告诉王子去找一种特殊的草来割他的脖子,如此便可使之命丧,龙树即因此而辞世。 <BR>传记里说龙树是在南印度往生的,当地人建庙祭祀他,将他视为第二佛陀(释迦)。相传龙树故乡是在基士那河与哥达维利河交会处,南印度的考古工作曾在此地大规模地展开,但出土的文物似乎并没有提供给我们任何有关龙树曾在当地活动过的线索,唯一可以找到的是相传龙树活动地区,当地有座山是以龙树为名的,而今该地已建为水库,完全淹没在水底之下了。当初兴建水库时,曾把出土的遗物移至较高之处,在附近的岩窟里也发现过有礼敬龙树的遗迹。其实在这一带活动的是部派里类似北方大众系的一部(属案达罗派),并无大乘佛教在此活动的遗迹。 <BR>因此,现代考古工作似乎也无法让我们了解到更多有关龙树其人其事的史实,也许正如日本学者木尾山雄一所说的,龙树扑朔迷离的一生正如他的哲学一般,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BR>【大乘菩萨的形象】<BR>龙树少年时代在婆罗门繁琐的教典之中游刃从容,出家之後又能迅速出入佛教典籍之间,乃至写下划时代的不朽巨构,由此可知传记中描述他天资聪颖是有几分可信的。至於推测他可能是在有部出家,这一点主要是基於他对有部教理的熟谙与深入。他读方等经乃至龙宫中的经典,这类经典大概是日後所谓的般若系经典(大约於西元前後一世纪时出现),他能学於有部而又不为有部的教理所限,对当时的新思潮有著极其敏锐的嗅觉与反应,从而掌握到大乘新思潮和佛教传统思想之间的融通与淘汰的关系。 <BR>《龙树菩萨传》的著(编)者似乎有意把龙树描述成大乘菩萨道的行者,学问精博,阅历丰富,器宇昂扬而富於活动力,满腔热诚而积极地投入世间,这些人格特质可说都是般若经中所描述的菩萨形象。在龙树舍世往生百年之际,随著般若经的遍入人心以及大乘思想的弘扬,这些经典中大乘菩萨行者的人格特质,便一一成为了信众们心目中所追想的龙树生前的形象。 <BR>为何说传记的作者在其字里行间中,一直试图把龙树一生的行止描写成般若经里的菩萨形象呢?首先是他出家之後,便能迅速地掌握佛典的要旨,并发现各部派三藏的不足,因此四处寻找佛典来阅读,其活动范围从南印度而至北印度,极富活动力。其次是他在求法弘道的活动过程中,批判教内外的各家思想,具有强烈的批判意识,他甚至毫不留情地指出教内思想的缺点,而试图从根本上去推翻它。 <BR>在他所著的《中论》第二十四品〈观四谛品〉中,教内中人便质问他:“你主张一切法空,这种主张最後将导致佛、法、僧三宝的荡然无存,而整个佛教也将为之灰飞烟灭。”由这句话我们可以推测,他在当时许多教内思想家的心目之中,可能是个极其恐怖的摧毁者。这种斥小弹偏、邪说终结者的形象与佛陀在菩提树下证道之後,展开其说法生涯所表现的那种平和而圆满的形象,二者之间的确是相当不同的。 <BR>这种特异的菩萨形象,似乎在历史上的中观名家身上历历可见,如龙树之死可能涉及政争,提婆和外道论辩时被刺杀,寂护是忧愤而终,莲华戒则是在西藏教争中被腰斩,鸠摩罗什来到中国被迫成婚,当代高僧印顺法师因强烈批评净土是佛法的末流而受围剿,他不仅在教内,就连在教外,也未得到他应有的地位。 <BR>这些中观名家的一生都和龙树有著近似的遭遇,这一点不知是历史的偶然或有其他的原因?到底是中观这套哲学使得这些哲学家有如此的境遇,还是这些哲学家有这样的人格气质而选择了中观? <BR>中观哲学的批判是毫不留情的,正如月称在颂扬龙树时所说的一样,龙树的思维有如炽热的烈火一般,要烧尽外道邪说的薪柴;但中观思想的生命理境却是要达到一种平和而安稳的涅槃,这二者之间本身即存在著相当强大的张力──一者目标要求达到平和冷静的涅槃,二者其所表现出来的“空之论理”却像烈火般地炽热,让人难以招架。要在一己的生命之中同时拉引这两股向度不同的力量而使之冶为一炉,若无澎湃的生命力与坚韧的意志力,的确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历史上诸多中观名家往往一生波汤而生命碎裂,或许都与他们所标榜的生命理境和哲学思维之间所存在的那一种潜在的张力有关吧! <BR>龙树的著作<BR>在中国及西藏的大藏经中署名为龙树的著作非常多,在此不必一一列出。今天学界争论不休的问题仍然是:到底有那些著作是龙树所写?如《大智度论》是否为龙树所作?比利时学者E. Lamotte 认为《大智度论》非龙树所作,印顺法师却不同意他的说法而批驳他的一些立论。 <BR>在西藏传统下有所谓“正理论集”的说法,有的人认为是“五正理论”或“六正理论”,在西藏龙树著作的分类里(在中国并无此分类),基本上分成“深观”与“广行”两类,而这种说法在印度晚期已然形成。 <BR>【“深观”类的著作】<BR>在龙树著作里被归成“深观”一类的,其中最为核心的一部称为“根本中”──《中论》;另外,其他性质类似的书籍被称为“诸中论”,是“根本中”的“支分论”,包括:《七十空性论》──用七十首诗颂来说空性的道理;《六十如理论》──用六十首诗颂来说明缘起;《回诤论》── 龙树答覆印度传统的正理学派或有部等论敌的批判;《广破论》── 龙树针对正理学派的理论展开辩破。 <BR>依照月称(西元七世纪)的说法,《七十空性论》与《回诤论》都是《中论》的附篇,不是独立的论书,因为它们都没有论前的“皈敬偈”,如《七十空性论》是阐明《中论》第一颂“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的道理而写的,而《六十如理论》则是部独立的论书,因为它有论前的“皈敬偈”。 <BR>这是月称的观点,我们不一定要采取他的观点,月称在其著作里引用龙树所写的诗颂,有的署名是龙树所作,有的并无署名。基本上,这五部论书的思维方式是一致的,其他如汉译的《大乘二十论》,也被署名是龙树所作,但今天很多学者认为其中有很多唯识思想,若此书为龙树所作,那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文本应该不是它的原样吧! <BR>【“广行”类的著作】<BR>另外属於“广行”类的著作有《宝行王正论》(西藏译名为《宝鬘论》)与《菩提资粮论》,这些著作中不只讲缘起性空,更就家庭、政治、社会生活等具体的人间事相来谈空理。从《宝行王正论》与《劝诫王颂》中,可以让我们看到龙树的政治观及社会伦理观。 <BR>研究龙树思想当然是要以“正理论”为中心,以“根本中”为标准来衡量那类著作是龙树所作。这些著作(《七十空性论》、《六十如理论》、《回诤论》、《广破论》)只有《广破论》目前无汉文译本可见,《回诤论》和《中论》保存有梵文原典,而其他的论书都只有藏译本或汉译本存世。有学者但从梵文原典的立场来理解龙树思想,他们只举《回诤论》和《中论》来著手研究,但若不看他在“广行”类的作品,而想了解龙树思想的全貌,则往往会流於以偏概全。 <BR><BR>第四章、龙树思想的渊源与中观学派的发展<BR><BR>龙树不但熟谙印度非佛教的思想传统, 且受般若经新思潮的鼓舞, 他所著的《中论》,因高度浓缩语言的颂文形式, 种下日後诠释上的争端, 带动中观学派的发展…… <BR><BR>龙树的思想渊源<BR>在《龙树菩萨传》里我们可以看到几个构成龙树思想的线索:一是婆罗门的出身;二是可能在有部教团出家;三是大龙菩萨带他入龙宫阅读到的新经典。也许从这几个线索中我们可以追索出龙树思想的可能渊源。 <BR>【熟谙印度非佛教的思想传统】<BR>龙树对印度传统的主流思想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一点在他所著的《中论》里未必见得到,但是龙树的其他著作,诸如在《回诤论》与《广破论》里,我们便可清楚地看到他对当时非佛教系统的知识,涉猎得相当广泛而且深入。在这些著作中,他对外道思想的批评其实是相当鲜活的,往往是在熟知对方理论的架构下指出其思想的破绽,但这套东西传入中国之後,汉地所翻译的印度典籍主要是佛典,其中非佛教的典籍被翻译的只有两部──《胜宗十句义》(玄奘译)以及《金七十论》(真谛译)。 <BR>汉地的讲论者因为并不熟知印度的外道思想,当然也无法了解这些印度传统主流思想给予佛教的刺激以及佛教的回应。这种外道与佛教思想之间的互动发展,乃至相激相汤的史实,是往昔汉地的讲论者最为欠缺的知识环节。汉地的中观讲论者往往无法如其印度同侪一般,鲜活地掌握其论敌的思想,因为那些活生生的印度心智来到中国之後已然如同木乃伊一样地任人摆布,而再无还手的余地了,这一点从中国对非佛教典籍的翻译是如此贫乏,多少可以看得出来。 <BR>龙树和提婆是否忠实地呈显出外道思想的原貌?他们的批评是否恰当?对中国佛教学者而言都不得而知。也就是说,我们对整个中观思想酝酿的舞台并无全盘的掌握。因此,往昔一般汉地学者在理解龙树哲学时有其根本的局限,也就是他们不是站在印度思想的舞台上去了解龙树的思想与著作,汉地学者欠缺对印度思想通盘性的认识,特别是对非佛教思想的深入理解。如有人认为世亲唯识思想里的“识转变”概念是受到数论哲学的影响,我们若不能掌握数论派的哲学,那同时也无法深入理解世亲“识转变”的学说是如何孕育而成的。 <BR>明治以下的日本学者,受到十九世纪以降“印度之再发现”殖民主义学术风潮的影响,便清楚地见到这种中国传统研究上的缺陷,他们的佛学研究便是在印度学与佛教学的主题之下来从事的,举凡是印度哲学或印度文学的讲明,这此种种都有助於我们更深入理解佛教的思想,而佛教思想的讲明,也同时有助於我们对印度非佛教思想文化的掌握。 <BR>【受般若经新思潮的鼓舞】<BR>◎般若经的结集与分期<BR>根据西藏方面的记载,龙树和般若经的关系十分密切,般若经是由龙树从龙宫中带出来的。般若思想被视为大乘思想的母胎,龙树对新思潮有敏锐的洞察力,他受般若经思想的鼓舞,应是毫无疑问的。 <BR>公元前一世纪左右所萌芽的新佛教思想运动(大乘运动)中,般若经被结集出来。一般而言,“般若经”这个名目是相当笼统的,般若经从公元前一世纪左右开始出现,这类经典一直至西元十世纪左右还陆续有新的结集出现。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般若经群,其实是长达十个世纪结集的结果。<BR>龙树和那一部般若经有关系呢?一生以研究般若经为职志的知名学者 E. Conze,把般若经十个世纪的发展分成四个阶段来看:第一阶段是原始的般若经,第二阶段是发展的般若经,第三阶段是浓缩的般若经,第四阶段是密教的般若经。 <BR>原始的般若经是最早的型态,一般称之为《八千颂般若经》,也就是汉地俗称的《小品般若经》,或道行系的般若经。印度人以“颂”作为记量书籍长短的单位,在这一方面中国人则以“卷”为单位。一颂指的是“三十二个音节”,而所谓“八千颂”,便是三十二个音节的八千倍。目前推断《八千颂般若经》的初品为“根本般若”,是般若经中最为古老的部分。 <BR>第二阶段是发展的般若经,此时期的般若经篇幅迅速扩张,如一万八千颂与二万五千颂,乃至最後的十万颂,篇幅渐次浩瀚而思想也逐步复杂,因此要把握其中的思想便不很容易。由是而有第三阶段结集的出现。 <BR>第三阶段则有浓缩的般若经出现。浓缩的形式基本上有二种,一种是把经文的要义用诗颂的形式来表现,以方便持诵,如《现观庄严论》(相传为弥勒所作),以几十首诗颂的形式而把二万五千颂般若经的要义表现出来。第二种是用散文形式来撮其要义,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是《心经》与《金刚经》。 <BR>有些学者并不同意将《金刚经》视为第三期的般若经。《金刚经》是部非常独特的般若经,在所有的般若经中,几乎都可看到“空”字,但《金刚经》全文却一个“空”字都不用,这显然是有意的,或许此经是基於某种特殊的目的,以面对某些特殊社群的听闻者而结集出来的,因而才刻意地不使用“空”字。另一方面,由於《金刚经》在语文上表现出一种更古老的语文型态,因而日本一些学者,如中村元与静谷正雄等人,便认为《金刚经》应是初期的般若经,它避免使用“空”这个让许多人看了不太高兴的字眼,正表示了这种新思想初兴之际的情况。 <BR>但是今天大部分的学者,包括 E. Conze 在内,并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认为《金刚经》所表现的思想是相当圆熟的,这和初期般若经所要表现的并不一致。因此,我们此处仍把它归属在第三阶段浓缩期的般若经来看。 <BR>第四阶段是密教的般若经。随著密教的崛起,也有新的般若经应运而生,此中如《理趣般若经》即是。 <BR>其实随著新思潮的兴起而有新的般若经出现,在第二期里就可看到,在增广的般若经里,可看到唯识学派和中观学派的般若经,在诵本上就不相同。如玄奘所译二万五千颂(中国俗称《大品般若经》),若对照西藏的般若经,就可发现其中缺少〈弥勒所问品〉,文中弥勒要问的是什么呢?即唯识学派的三性。我们说佛教的思想除了要有圣教作根据,还要有正理。在《摄大乘论》中,无著不断地叙述“阿赖耶”这一新的概念,但最後仍必须声明此一“阿赖耶”的概念并非他所独创,而是佛陀在阿含经里就曾经说过的概念,那就是所谓的“圣教”。当三性思想被唯识学派提出时,虽有《解深密经》等经典的支持,但是他们仍然觉得不够充分,因此有〈弥勒所问品〉的出现,以作为唯识学派说三性的经证。 <BR>◎《中论》与般若经的差异<BR>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在《中论》和般若经之间,不论是就行文风格、思维方式或术语系统,都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何直接关系。 <BR>就行文风格而言,般若经是散文的形式,富於文学性,有著大量善巧的譬喻,词藻极其华丽;而《中论》则是偈颂体的论书,言简而意赅,行文的风格截然不同。 <BR>在术语系统上,般若经常用“般若波罗蜜”、“菩提”之类的术语,而《中论》里提到“菩提”一词的但只一次,而“般若波罗蜜”一语却从未在龙树此书中出现过。此外,般若经充满了比喻或隐喻;而《中论》则是强烈的批判与论理。因此,似乎很难於两者之间找到它们的共通性。 <BR>◎《中论》以阿含经术语系统展示般若经思想<BR>然而,为何在西藏传说中,会认为龙树的思想是直接受到般若经的鼓舞呢?般若经与《中论》之间有著那么大的不同,在龙树著作中看不到所谓“大乘”的用语,特别是般若经里的那些思想“标志”,龙树所使用的语汇,基本上是从阿含经以来就有的,其著作中唯一指名道姓所引用的经典是《迦旃延经》。因此,当代有些学者怀疑龙树是大乘论师的真实性,他们认为并没有充分的理由来证明龙树是一位受般若经思想鼓舞的论师。 <BR>A. K. Warder(著有《印度佛教史》)和 D. Kalupahana(现任夏威夷大学哲学系系主任)两位研究南传巴利圣典的学者,前者根据《中论》的行文风格与思维方式,认为传统说法不可信受;而後者则认为龙树的哲学并非革命性的,他不过是释迦教义的伟大注释者,说他是大乘论师的理由并不充分。另外印顺法师也认为《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它是要发掘阿含经的深义。 <BR>在这点上,三位学者的看法有一点相同,那就是龙树与阿含经的关系。但 A. K. Warder 和 D. Kalupahana 则完全要撇清龙树思想和般若经的关系,因为对南传佛教的学者而言,他们仍处在“大乘非佛说”的巨大阴影下来思索这个问题。 <BR>已故的当代中观学研究者 R. H. Robinson 也曾试图解决般若经与龙树之间的这个问题。他认为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中论》是要讲给谁听的?是要写给那些人来看的?龙树的听者与读者并非是那些已然信受大乘教义的教内同道,他认为《中论》应是针对教内那些尚未信受大乘的人而撰写的。因此,龙树必须使用彼此都能同意的那些观念,或双方熟知的术语系统来进行写作,而不能以般若经特有的术语系统来和对方进行沟通,所以龙树藉著彼此都可沟通的阿含经术语系统,来展示般若经(大乘)的思想。 <BR>基本上,R. H. Robinson 的观点是极其正确的,就《中论》本身而言,简约的偈颂体很难允许作者畅所欲言,此外,对论者也不会同意他使用自家特有的圣教,对论双方必须使用共通的语汇,论辩才可能顺利进行。般若经富於文学性,而有关宗教体验的陈述也相当丰富,这些都可作为一种辅助性的手段,来让人了解般若经所要展示的东西。但在《中论》里,文学性的修辞手法并不多见,而有关宗教体验的陈述更是绝无仅有,它纯粹是以理性的观点来揭示般若经里所要掌握、追求的东西。因此,依 R. H. Robinson 的说法,古代传说龙树与般若经有著密切关系应是正确的。<BR>龙树与那一部分的般若经有关呢?根据研究应是和《小品般若经》(八千颂般若)有关。根据西藏说法,龙树从龙宫带出般若经,参与了新的般若经的诵出和结集。如果此一说法可信,那龙树所参与结集的般若经,极有可能是《大品般若经》。在中国,龙树被认为是《大智度论》的作者,而《大智度论》是《大品般若经》(两万五千颂)的注解。龙树思想一方面受到般若经新思潮的鼓舞,二方面因他在有部出家的背景,而对阿毗达磨的思想也相当精熟,这从他的著作里,对有部宗义多所叙述,乃至洞察到有部理论架构上的缺陷,都可以让我们见到这一点。 <BR>以上我们约略地谈到了龙树思想可能的渊源,它们有源自阿含经的,有袭自阿毗达磨思想的,也有来自新兴大乘经典与非佛教传统的,这些思想都被龙树智慧的火炬冶为一炉,而成就了一套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崭新哲学。 <BR>中观学派的发展<BR>中观学的发展从龙树开始直到西元八世纪,今天学者将如此长的发展过程分为初、中、晚期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以龙树及他的及门弟子提婆的思想为中心。第二阶段约在西元五世纪至七世纪中叶,这是中观思想最多姿多采的阶段,也是中观学派思想开始蓬勃发展的阶段,其特色表现在对《中论》的注解上。第三阶段是中观与瑜伽合流的阶段。 <BR>《中论》是颂文形式的论书,一首诗分为四句,每句八个音节,共计三十二个音节,传统汉译将这种三十二个音节的诗偈,仿其原初四句的形式而译成五言诗的形式,一首诗有四句,一句五字,每首偈共计二十字。这样高度浓缩的语言形式,其实已然埋下了日後在理解与诠释上的诸多争端,因为这种高度浓缩的偈颂体,往往是让人无法畅所欲言的,若是缺乏注解有时根本不知所云。 <BR>【注解《中论》百家争鸣】<BR>一般而言,这类诗颂体的论书,其注解有时是由作者本人亲自撰写,有时则由其及门弟子来撰写,而有时则由其再传弟子或私淑来著手从事。如世亲的《唯识二十颂》,他本人亲自作了注解,但其晚年作品《唯识三十颂》只写了颂文而无注解,其弟子与再传弟子如护法、安慧、火辨…… 等十大论师,乃纷纷提出自己的理解而著手注疏。因为高度浓缩的语言无法清楚表达思想,使得注解家有更多的思维空间,来表达他们对颂文的理解。 <BR>第二期的中观哲学是《中论》的注解时代。依据西藏的文献,观誓(七或八世纪)疏解《般若灯论》时,提及了《中论》的八大注解,今天可以看到的只有五种:<BR>(一)龙树的《无畏论》;<BR>(二)佛护的《根本中论注》;<BR>(三)清辨的《般若灯论》;<BR>(四)安慧的《大乘中观释论》;<BR>(五)月称的《中论注》。<BR>其他如德慧也有《中论》的注解,但已失佚。 <BR>首先《无畏论》相传为龙树所注,《龙树菩萨传》里提到:“《无畏论》十万颂,《中论》出其中”。《无畏论》是否为龙树所作,是个较麻烦的问题,宗喀巴大师便曾说《无畏论》不是龙树所写,连一个放牛的小孩子都知道。西藏传统学者并不相信此一注释是龙树亲撰,也不看重《无畏论》,因为就注解形式而言,此书只是把偈颂的形式加以散文化而已,事实上但存汉译的《青目释》亦复如此。 <BR>与其他注解比较,《无畏论》与《青目释》的确很简单。鸠摩罗什在五世纪初到长安时,便译出《青目释》,以古代的传播速度来看,《中论》的注解从印度而至中亚,保守估计需要五十至一百年的光景,不论此一著作是鸠摩罗什或印度人,乃至於是中亚地区的人士所撰写的,它的内容和《无畏论》是极其相近的,且行文风格简洁,大体上这两部注释都属於古注,也就是在学派尚未分裂前,或学派意识还未强烈发展之前的注解。学派意识勃兴或真正可称为“中观学派”的,或许应是从佛护开始。由於在梵、藏文献里并无《青目释》的对应文献,因而它卓越的内容,在现代学界里被忽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近有《青目释》的英文译本和注解(1995 年出版)问世,可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BR>我们今天要重新来看待《青目释》,就如同我们要重新来看待《无畏论》一样,这两部注释可能更为接近龙树原初的意思,因为它们在年代上可说是最接近龙树的。《无畏论》与《青目释》为何不被重视?这与近代中观学研究的方法论有著相当密切的关系。 <BR>近代中观学的研究是从月称的《明句论》开始的,这也是目前唯一保存梵文形式的《中论》注解书。西方学者的研究即是从此部著作开始,而初期他们对中观学的看法也完全是以月称的观点为标准,在这种情况下,清辨是抬不起头来的,因月称把清辨骂得一文不值。後来学者们的研究才慢慢地由梵文文献而扩及到藏文文献,清辨注解的意义才被认识到,这时学者们才发现完全以月称的观点来看待龙树是有偏差的。更进一步来说,完全以中期的月称与清辨的观点来看龙树的思想和《中论》,也可能不够周全,所以要回到《无畏论》与《青目释》。 <BR>但存汉译的注释书,除了《青目释》之外,还有唯识学派的安慧也注解《中论》,而此一学派的一代大师无著也撰写《顺中论》以注解《中论》,这本著作不仅引起龙树後继者的强烈关注,同时也引起唯识学派极大的兴趣。汉地及至宋代才翻译了安慧的注解书,然而其翻译品质拙劣,无法与唐译相比。今天要读安慧的注解,特别是想要探究唯识学派如何来看待中观思想时,经常会被那难解生涩的译文所困,废书而叹,这时若无其他的辅助工具,自是难以奏功。在这种情况下,往往是要透过对其他《中论》注解书的理解,而这又必须在掌握了经典语文之後才能著手此一工作,而在此一工作有了头绪之後,方有可能理解此类生涩难懂的译文。安慧注解了许多唯识学派的论典,如《中边分别论》与《唯识三十颂》等等,这些都有不少学者著手研究了,但是他的《中论》注解,在今天可说仍是一片相当荒芜的园地,因为其中有一定的难度。 <BR>【中观与唯识的对抗】<BR>第二期的中观哲学是《中论》的注解时代,在注解过程里,中观思想也有进一步的开展。另一方面在思想背景上,那个时代也是唯识学派崛起蓬勃发展的阶段。中观和唯识在此一阶段里是处於相互对抗的状态,这也构成了此一时期中观学发展的主要特色。 <BR>因此,我们所说的“中观学派”,其实是在中期才形成的,龙树没有用过“中观学派”或“中观”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的理论,这是中期中观学的产物,透过与唯识学派的对抗来注解《中论》,学派意识於焉形成。 <BR>中期的中观哲学是以《中论》的注解而开展的,那就是对於《中论》中的根本思想── 一切法空 ── 龙树究竟是透过怎样的论证方法来开展的呢?佛护强烈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试著透过注解的方式来解答这个问题。佛护的注解里,最为著名的就是他对《中论》第一品第一首诗颂的注解。 <BR>◎归谬论证派<BR>“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知无生。”在梵文本里,事实上并无“是故知无生”这句话,这是鸠摩罗什为豁显“无生”之义而增入的。佛护在疏解此一诗颂时说,若诸法可以不依因待缘而自行生起,则这个“生”就是无用的,因为它自己已然存在了,而且这种“自生”,在能生与所生之间根本没有分别,如何可以称之为“生”呢?所以已然存在的又再度生起,这第二个“生”是没有用的,因为已然存在的,是不需要再生的。若诸法能自行生起,则它一旦“生起”,就应该会不断地“生”下去,不能说这一刻已“生”,而下一刻就不“生”了。 <BR>佛护所采取的这种论证方式,就像几何学里的“归谬论证”一样:在同一平面上,过线外一点,有而且只有一条线与已知线平行。如果想要证明这一点,我们可以假设它有两条,结果导致矛盾;由於假设两条的结果是矛盾的,因此唯一的可能是只有一条。所以,有人把佛护的论证方式称之为“归谬论证”。这在传统印度的逻辑里称之为“应成或堕过”(prasanga),sanga 是“执著”之意,也就是“会掉入过失里去”的意思。 <BR>“诸法自生”的主张也被归为是属於“因中有果论”一派的思想,诸如数论学派以及教内的有部皆是,他们认为“果”原先是隐而未显,“生”是指“果”由隐而显来说的,能生与所生不同,所以“生”是有用的。 <BR>但佛护认为若是诸法自生,则将导致“生”是无用的,因为它已经存在,根本就不需要再生。这样的结论当然是诸法自生论者所无法接受的。再则,若诸法能自生,“生”将会无穷地“生”下去,这一点当然违反经验事实,也是诸法自生论者所无法接受的。由於诸法自生会导致矛盾,亦即它会导致“生”的无用以及“生”的无穷,而无用与无穷都与论敌所信受的前提相矛盾,这就是佛护对主张诸法自生者的著名驳论。 <BR>佛护的这种论证方式是划时代的,因为龙树在颂文中往往以宣言的方式直接把结论呈现出来,而省去了其论证的过程,但注解家则必须以论证来说明为何会得到这样的结论。佛护强烈意识到必须把龙树的推证过程展开来,而他所采取的是一种间接论证的方式(归谬论证其实就是一种间接论证),当我们不能直接去证明某一命题为“假”时,我们可以试著去证明此一命题为“真”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若其为“真”,则将导致矛盾,而矛盾的事物是不可能存在的。 <BR>◎自立论证派 <BR>佛护这种论证方式受到清辨强烈的质疑,他认为龙树并不是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展开论证,因为“自生”的反面是“他生”,当我们否定诸法不自生的同时,便会预设了诸法是从他生。清辨看到了佛护的论证在逻辑上的缺陷,认为采取这种间接论证,其结果将会在逻辑上给论敌一个攻击自己的机会。诚如佛护假设诸法自生的结果会导致矛盾,那我们就必须在逻辑上承认诸法自生的反面是真的;但是,如果不是自生,那么就是他生,这样的理解显然是歪曲了龙树颂文的意思,因为龙树也说诸法不从他生。 <BR>因此,清辨认为不可以采取间接论证的方式,因为在否定一个命题的同时,也肯定此一命题的反面,他主张须采取直接论证的方式来铺陈龙树的论证,传统术语称之为“自立量”,也就是从大前提与小前提而至结论,正面地去证成一个命题。於是有人便把清辨一系的中观派称之为“自续派”(Svatantrika)或“自立论证派”,而把佛护与月称这一派称之为“应成派”(Prasangika)或“归谬论证派”。 <BR>清辨一方面批判教内同宗的佛护(因为佛护在解释龙树论证上有缺陷而不够周全),另一方面,他也批评教内的唯识学派。对唯识学派而言,世间的出现是依他起的,而外境乃是识所变现的(所谓“识所缘,唯识所现”);但清辨认为世间的出现是自续的,并非依他起的。月称出来维护佛护的立场,他强烈地批判清辨患了严重的逻辑偏执狂,并质疑清辨对龙树中观之学全无所知。此外,月称也对唯识学派安立阿赖耶识,成立自证分以及三性的思想提出批判。唯识思想在月称与清辨的著作里都受到了强烈的质疑与批判,这形成了第二时期中观学派的特色。 <BR>简而言之,这个时期是一个中论的注解时代,也是一个学派意识相当浓厚的时代,一方面有著中观学派自家的分裂,一方面则是中观与唯识两大学派的相互较劲与对抗。 <BR>【中观与唯识的融合】<BR>如果说中观学发展的第二个阶段是学派分裂与对抗的阶段,那么第三个阶段则可以说是学派思想彼此融通与合流的阶段。 <BR>中观学派在接受唯识思想的挑战与刺激之余,并没有被它收编或击倒,反而依照中观思想的原理,提出一个可以超越唯识思想的办法,那就是立於“真”、“俗”二谛的观点上,从世俗谛的立场安立“唯识无境”的观点,而在胜义真理的立场上采取“一切法毕竟空”的中观派的观点。这就是第三个阶段的中观哲学,它已然与第一阶段的中观哲学有所不同,因为龙树当时并未意识到唯识哲学所尝试处理的那些问题。 <BR>第三阶段是中观与唯识合流的时期,有些学者顺西藏宗义书的说法而称之为“瑜伽行中观学派”,其主要代表人物是寂护和他的弟子莲华戒。在寂护的哲学中,他在世俗上完全吸收了唯识学派“唯识无境”的看法,而在胜义谛上则持中观学派“一切法空”的立场。寂护曾在他的著作里,把中观与唯识比喻为马车的两条缰绳,并强调只有手握这两条缰绳的行者,才算是真正的大乘行者,这便是寂护试图融会中观与唯识的结果。 <BR>寂护与莲华戒师弟二人都先後进入西藏弘法,也皆死於西藏,他们在西藏时,发生了一件中观思想史上相当重要的事件── 桑耶寺的大辩论。龙树思想在印度发展到了寂护,而在中国则发展到了禅,据说中国禅宗的禅僧(可能是神会的门下)和瑜伽行中观学派的莲华戒在桑耶寺举行了一次大论辩。这次的论辩以往被认为只是传说,但现在透过西藏史书与敦煌文献的解读,已被证明是一项史实。 <BR>根据西藏方面的记载,这场论辩的结果是中国的禅宗败北,而中国的记载(敦煌文献)则是中国方面得胜。原先禅宗在西藏的势力相当大,禅宗失败之後便被完全逐出西藏,但是否完全失去它在西藏的影响力,这点很难说。因为今日学者研究发现西藏某些修行法,如大圆满法便与禅宗的思想有著相当密切的关系。 <BR>这场论辩的意义何在?论诤的主题是什么呢?禅宗的失败,其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禅宗认为在成佛的本质上并不需要慈悲和布施等德行,因为成佛的本质是不动念、无思、无想、当下开悟,也就是生死即涅槃。但莲华戒却认为慈悲乃至於方便(即五度)都是必要的,否则不可能有智慧的养成,因为智慧是在慈悲与五度里逐渐培养出来的,所以若无方便,慈悲与智慧即无法产生,开悟也就不可能了。 <BR>所以,莲华戒认为若依中国禅宗所说的无思、无想,那么一个低能儿也早已开悟了,因为他可以无思、无想。对莲华戒而言,要修习慈悲与方便,乃至透过对有部、经部、唯识教义的理解与批判,我们才有可能真正体悟中观的智慧。学者必须一方面学习有部的教义,并看到有部教义的不足,进而学习经部的思想,再由唯识而走向中观。这其间展示了一种修习的次第,同时这也是一个哲学的阶梯。 <BR>此处姑且不论桑耶寺宗义论辩的胜负究竟如何,这个论辩在本质上多少展示了受龙树思想影响的中国禅宗,和在印度以龙树思想为主轴,并吸收唯识思想所开展出的中观哲学,这两支同源而异流的思想在西藏会遇之际,不啻就是印度佛教思想和中国佛教思想彼此的一场论诤。 <BR><BR>第五章、《中论•皈敬偈》的义理<BR><BR>《中论》一书的主题虽是藉“缘起性空”而遮驳一切邪见,但它并不是为了论破而论破,其背後的终极关怀是透过“缘起性空”的宣说,令众生由迷转悟,而趋入戏论止息、寂静安稳的涅槃。<BR>龙树在《中论》第十八品所表达的观点,可说代表了中观哲学的基本立场,而论前的“皈敬偈”一方面表达了论主对佛陀的礼敬,二方面则概述了《中论》一书的主题,以及论主撰写此书的目的。以下先谈论主的礼敬文,其次再以第十八品为中心,来说明中观哲学的基本立场。<BR>“皈敬偈”的文义<BR>【汉、英译文下的“皈敬偈”】<BR>皈敬偈<BR>(一)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BR>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BR>(二)不灭亦不起,不断亦不常,非一非种种,不来亦不去。<BR>缘起戏论息,说者善灭故,礼彼婆伽婆,诸说中第一。<BR>(三)不灭亦不生,不断亦不常,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BR>(四)佛说缘起法,不生亦不灭,不断亦不常,不来亦不去。<BR>不一亦不异,灭戏论寂固,敬礼正等觉,最上说法者。<BR>在以上四种“皈敬偈”的汉译里,第一种是出自鸠摩罗什之手,它是国人最为通晓的版本;第二种为汉译《般若灯论》的译文,清辨此书虽然在唐代已然译出,但是对於汉地中观学却无甚影响;第三种为汉译《大乘中观释论》的译文,此书是唯识家安慧的著作,目前但存汉译而已;第四种则出自宗喀巴《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一书的汉译,它是法尊法师自藏文译出的。在这四种“皈敬偈”的翻译里,基本上我们可以见出,此中的前三种翻译在语法形式上是比较一致的,而第四种译文则明显地与前三者不同。那么何者在语法形式或义理结构上比较贴近梵文原典呢?<BR>以下且选四种当代的英文译本,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此中前三者都是译自梵文原典的译文,而第四种则是译自藏文译本。在未能通晓梵、藏等经典语文之前,若要比对颂文以釐清文义,或许目前这种借助当代译本的办法是相当可行的。<BR>1. I offer salutation to the best of preachers, the Buddha, who has taught that dependent co-arishing has no ceasing, no arising, no nullification, no eternity, no unity, no plurality, no arriving, and no departing, that it is quiescent of all fictions, that it is blissful. ── R. H. Robinson, 1967<BR>2. I pay homage to the Fully Awakened One, the supreme teacher who has taught the doctrine of relation origination, the blissful cessation of all phenomenal thought constructions.〔Therein, every event is“marked”by :〕non-origination, non-extinction, non-destruction, non-permanence, non-identity, non-differentitation, non-coming〔into being〕, non-going〔out of being〕. ── K. Inada, 1970<BR>3. I salute him, the fully enlightened, the best of speakers, who preached the non-ceasing and the non-arising, the non-annihilation and the non-permanence, the non-identity and non-difference, the non-appearance and the non-disappearance, the dependent arising, the appeasement of obsessions and the auspicious.── D. J. Kalupahana, 1986<BR>4. I prostrate to the Perfect Buddha, the best of teachers, who taught that whatever is dependently arisen is unceasing, unborn, unannihilated, not permanent, not coming, not going, without distinction, without identity, and free from conceptual construction.── J. L. Garfield, 1995<BR>在汉地佛典的翻译传统上,多半都把三十二音节形式的梵文偈颂,以四句五言诗的体例来加以翻译。“皈敬偈”的梵文原文在形式上是由两首偈颂所构成的,而其汉译也依照这种形式把它译成了两首四句的五言诗,第一首诗是从“不生亦不灭”到“不来亦不出”,第二首诗则由“能说是因缘”到“诸说中第一”。<BR>然而在汉译里,我们却难以见出这两首五言诗在语法或义理结构上的关系,但是在梵文原文里,这些关系则显得相当清楚。若是单从鸠摩罗什的汉译来看,在第一首诗里所谈论的只是“八不”而已,而它与第二首诗之间,在句法上似乎可以没有任何关系,而成为在句法结构上意义完整的句子。<BR>事实上,吉藏所谓的“八不中道”之说,正是基於把汉译“皈敬偈”中的第一首诗独立来看的结果,而以为这“八不”是论主用来描述“中道”的。至於汉译“皈敬偈”的第二首诗,似乎表示了如下的意思:佛陀能宣说“八不”这种缘起,便可以善巧地灭除各种戏论,而论主之所以向佛陀稽首礼拜,乃在於他认为佛陀的“八不”之教或缘起之说,是其教义之中的最高者。<BR>【梵文原文的“皈敬偈”】<BR>然而这种理解的方式一旦对照了几个英文译本之後,便可以发现其间是有些出入的。从梵文原文来看,整个“皈敬偈”在形式上是由两首诗所构成的,而从句法的观点来看,这两首诗也是由两个意义完整的句子所构成的,但是要注意的是,这两首在形式上完整的偈颂,并不分别对应於整个“皈敬偈”里在意义上完整的那两个句子。<BR>因此,单从偈颂分立的形式而来判读整个“皈敬偈”的意思,往往会造成理解上的一些偏差。大体上,英文译本都能顺著原文的这种句法结构来进行翻译,而完全没有受到原文偈颂分立的影响。<BR>此处且让我们依梵文原典来看“皈敬偈”里的第一句,该句的主词是“圆满的佛陀”(sambuddha),而其动词则为完成式的动词“宣说”,亦即“圆满的佛陀已然宣说”。至於此一动词的受词成份则总共是由十一个语词所构成,而这十一个语词之中,只有“缘起”一词是名词,其余皆为形容词,由此可见,这十个形容词是以定语的身分来限定其中心词的,而该一中心词即为“缘起”一词。并且第一首诗里的“八不”,便是这十个定语之中的八个,至於其他两个,则出现在第二首诗颂里,而鸠摩罗什则以“善灭诸戏论”一句,把这两个定语合译在一起而成了一个句子,由是而衍生出诸如“善巧地灭除各种戏论”的意思。然而,这种理解在梵文语法上是不正确的。<BR>此外,在前面几个英文译本里,D. J. Kalupahana 的译文是值得注意的。事实上,他并没有把十一个受词成份的语词区分为“定语”与“中心词”,这是因为他认为在整个“皈敬偈”里,我们似乎还看不出佛陀所宣说的是一个理论,或是好几个理论;但是,不论是就语法的观点或《中论》的注释传统来说,这种表面上“含蓄而保守”的译文,其实在语法或义理结构上都很难站得住脚。其次是 J. L. Garfield 的译文,他不知何故遗漏 Siva一词未译,此语在藏文译本的对应语是 shi ba,而法尊法师便以“寂固”一词译之。<BR>事实上,在鸠摩罗什“善灭诸戏论”一句的译文里,其“善”之一词的对应语当为 Siva,而此语若为名词,则指的是印度教里的一位主神,他既是创造之神,同时也是毁灭之神;若当成形容词来看,则可以用来表示吉祥或幸福的意思,而经常被拿来描述“涅槃”的安稳而至福的状态。至於藏文对译 shi ba 一词,则有“寂静安稳”之义,而被视为是“涅槃”的同义词。就“皈敬偈”的语法结构来说,Siva 一词实与“八不”一样是用来形容缘起的;因此,若是把它副词化而拿来修饰其下的“灭”字,便是误解。<BR>至於偈文中的第二个句子,其动词为“礼敬”,而根据此一动词的词尾变化,我们可以知道该句的主词是第一人称单数的形式,也就是造论者本人,而动词的受词成份则为第三人称代名词的单数形式,在“皈敬偈”里这个代名词是用以称代前一句中的主词── 圆满的佛陀,而这个受格形式的人称代名词,则有一形容词词组来限定它,这个词组鸠摩罗什把它译为“诸说中第一”,因此,这个词组所指的是佛陀本人而非佛陀的教法。<BR>经由这种比对与分析,我们便可以看到在这几个英文翻译里,R. H. Robinson 的译文可以说是比较贴近梵文原文,而 D. J. Kalupahana 的译文则属自成一格的别解。此外,我们也可以见出法尊法师转译自藏本的译文也同样贴近於梵文原文。至於传统的三个汉译本子,严格说起来,在语法上或多或少都与原文有些不符,这或许是受到了四句五言诗的译例影响吧!<BR>圆满的觉悟者宣说“缘起”是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去、戏论止息而寂静安稳的,我向这位说法者中的至尊行礼致敬,这便是整个“皈敬偈”的意思。由此我们可以见出论主之所以向佛陀顶礼致意,并不是基於盲目的崇拜心理,而是由於佛陀所宣说的教法。以吉藏的话来说,这是由“叹法”而“美人”,也就是说,论主由叹服佛陀的“八不缘起”之教而推赞佛陀为说法者中的至尊。<BR>事实上,在佛教所谓“依法不依人”的传统之下,是不应该有对偶像盲目崇拜的情事发生的。在《中论》一书中,论主除了在论前的“皈敬偈”里向佛陀顶礼致敬外,在该书第二十七品的第三十诗颂(亦即该书末章的结颂)中,他又再度向佛陀礼敬:<BR>瞿昙大圣主,怜愍说是法,悉断一切见,我今稽首礼。<BR>这也同样是感於佛陀为悲愍众生而开演“缘起性空”的正法,并叹服此法能断除一切邪见而向佛陀致敬。<BR>注解家眼中的“皈敬偈”<BR>【早期《中论》注释传统──“八不”总破一切邪论】<BR>在早期的《中论》注释传统里,“八不”中的每一“不”,不论是“不生”或是“不灭”,在意义上都是为了要否定某种邪见的,当然邪见岂止八种而已,如《六十二见经》便提到了佛陀时代里的许多外道,他们的理论可谓是千奇百怪,而佛陀便以“缘起正见”一一加以评破。从早期注解家的观点来看,他们认为龙树正是承继了此一传统而撰写了《中论》一书,所以“皈敬偈”中的“八不”虽略,但却可以总破一切邪论。<BR>这种把“皈敬偈”里的“八不”独立起来讲论的观点,不只是呈现在鸠摩罗什的翻译以及青目的解释之中,而且也为吉藏所承继,他的“八不中道”之说正是秉此而来。其实根据我们前文的分析,“皈敬偈”里的“八不”是不能独立开来看待的,它们是用来描述缘起的,或许这种把“皈敬偈”分开来判读的诠释观点,并非来自於印度本土,而是起源自中亚一带也未可知。<BR>【月称──《中论》的主题是缘起,目的是达至涅槃】<BR>月称在《明句论》里以“主题”和“目的”这两个论项,而把“皈敬偈”里的十个形容词分成了两类,他认为作者透过“八不”来宣说《中论》要讨论的主题── 缘起,而末後二个形容词,亦即“戏论止息”与“寂静安稳”,则是用来表达龙树撰写《中论》一书的目的,那就是试图让世人能够透过此书的研读,以达至戏论止息而寂静安稳的解脱状态── 涅槃。<BR>月称的注解和《青目释》、《无畏论》等早期的注解多少是有些不同的。从龙树而至月称,在长达四百年的时间里,中观哲学到了月称之手,其理论更为精致而系统化,这时的中观哲学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精纯的状态,他认为“八不”的“八”其实并无特定的意思,因为“缘起”的特徵原本就不止这八项,而举“八”但为方便而已,要而言之,从“不生不灭”而至“不来不出”,这些语词所要描述的就是“缘起”。<BR>基本上,月称这种见解在早期的《中论》注解书里是看不到的,它多少是中观思想开始系统化後的产物。事实上,在印度後期的中观哲学里,诸如冶中观与唯识於一炉的寂护论师便认为:“八不”的否定乃在於彰显“缘起性空”的道理,而单以“不一亦不异”的“二不”,亦即所谓“离一异因”,其实已足以展现此一道理於无余了。<BR>以“八不”的否定性思维看龙树的“缘起”思想<BR>月称认为《中论》一书的主题是“缘起”,然而佛教各派皆说缘起,如此一来,中观学派的“缘起论”有何特色呢?其实为了釐清这个问题,从清辨开始而至月称,在他们对“皈敬偈”的注释里都花了相当的篇幅来辨析“缘起”一词的词义,并希望藉此而展示出中观学派所特有的缘起论,我们将会在下几个讲次来介绍“缘起”这个概念所牵涉的一些问题。此处我们且但就“皈敬偈”里“八不”式的否定性思维,简要地来认识一下龙树的“缘起”思想。<BR>【阿含佛教── 以有情为中心的“生命价值的缘起论”】<BR>四谛之教是佛陀的根本教说之一,虽然在名义上它并非正式的缘起说,但实质上它是由“流转缘起”与“还灭缘起”两支所构成的,而“十二支缘起”的顺逆两种观门,其实也不外乎就是流转与还灭两种缘起。<BR>在阿含佛教的时代里,这些说法都是为了阐明有情生命在价值向度上的变化,或更确切地说,是以有情为中心所开展出来的“生命价值的缘起论”,其间佛陀虽然偶有以器世间的自然现象为喻,来说明有情世间的缘起(前者或可方便地称之为“一般的缘起论”),但这毕竟只是辅助性的手段,因为有情生命或迷或悟的价值问题,才是世尊真正关心的所在。<BR>【阿毗达磨佛教── 由有情世间而扩及器世间的“一般的缘起论”】<BR>这种以有情为中心的缘起论,在阿毗达磨佛教时代里逐渐开始有了一些变化,这时教界中人所关心的“存在”,已由十二支缘起里的“有”(bhava),而扩展到了遍有情世间与器世间的“有”(bhava),随著而来的,则是缘起的考察范围也由有情世间而推展到了器世间,换言之,以生命价值为中心的缘起论,已逐渐过转到了一般的缘起论。<BR>在阿含圣典里,通常对“缘起”的描述是:<BR>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BR>然而,在“皈敬偈”里,龙树却以“不生、不灭”或“不一不异”之类的否定性概念,来描述“缘起”。在一般的理解里,“生、灭”或“一、异”是一对彼此矛盾的概念,通常说“不生”的意思,就是指“灭”,而所谓的“不一”,在意思上指的也就是“相异”。那么,龙树为什么会以双遮或双遣的方式来描述缘起呢?对於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回到阿毗达磨佛教的思维里来寻找一些线索。<BR>面对有情世间与器世间林林总总的存在事相,在阿毗达磨佛教的阵营里,蔚为主流的说一切有部便开始大力著手范畴化的分类工作,从而建立了所谓“五位七十五法”的存在范畴表,这个范畴表固然剔除了“自我”的存在,而证成了他们所谓“诸法无我”的佛陀之教,但却也展示了一个“三世实有,法体恒存”的静态而永恒的法体世界。<BR>在另一方面,为了说明“诸行无常”的动态世界,他们除了提出“刹那灭论”的说法之外,更透过了“生、住、异、灭”的分位,以及“因缘、所缘缘、等无间缘、增上缘”这四种条件(四缘),来把捉现象世界里存在事相的生成变化。在他们心目中,所谓“诸行无常”,指的就是现象世界里由四种条件所造就的诸法(亦即“有为法”),在“生、住、异、灭”的分位上的刹那生灭。如此一来,“诸行无常”的动态世界,便一转而为一切有为法的生、住、异、灭的诸般现象。<BR>【龙树──“八不缘起”说世间万法生成变化的如实状态】<BR>然而,佛陀的无常之教,是否只是就世间诸法的刹那生灭性而立说呢?事实上,不论是“生、住、异、灭”,或是“生、灭、常、断、一、异、来、去”等等,都只是“存在”(bhava)在变化上显现出来的暂态,而它们并不是形成“存在”会产生变化的根本原因。什么原因使得变化成为可能?而什么原因造成了诸行的无常?<BR>说一切有部以“刹那灭论”这种近乎机械式的诠释,来说明佛陀的无常之教,并且以“四缘”这种条件理论,来充作佛陀缘起之教的具体说明,乃至以制作存在范畴表的方式来取消“自我”,他们的诠释与作法能够符合阿含圣典里有关“无常”、“无我”与“缘起”的教说吗?其实这正是龙树对有部教学的根本质疑。黄毛丫头可以女大十八变而成了妙龄少女,这是无常;她或飞上枝头,或遇人不淑,这不也是无常!一旦我们好好地来思索此中的问题,便会发现正是因为世间一切事物缺乏了固定的体性,所以变化才有其可能,因而只是扣住“生、灭、常、断、一、异、来、去”这些存在事相上的暂态,便不足以了解世间生成变化的实然状态,而针对这种世间生成变化的实然状态,佛陀便以“缘起”来诠表之。<BR>从般若经以降而至於龙树,便认为此一实然的状态即是没有固定体性的状态(在这个意思上,它既是“诸行无常”,也是“诸法无我”,或更确切地说,即是“一切法空”)。龙树以“不生、不灭”或“不一、不异”之类的否定性概念,来诠表佛陀的“缘起”之教,或许正是著眼於“生、灭、常、断、一、异、来、去”等等,都只是无常、无我的“缘起”所显现出来的“变化”,而并非“变化之流”本身所具有的特质。<BR>各位不妨试从“由种而芽”的变化历程来思索一下这个问题,种、芽之间的变化是大家用肉眼便可轻易觉察到的一种自然现象,问题是如何解释其间的生发过程?它是“种灭而芽生”的历程吗?若是如此,种何时灭而芽何时生呢?其实这是一段慢慢在变化的历程,而生与灭都是此一相续变化之流中,所显现出来的“变化”而已。当我们说“种灭而芽生”之际,其实是过度减化了此一复杂的生成变化的历程,因为在某些情况下也有“种灭而芽不生”的,并且由於此一减化,而往往使人误以为“由种而芽”的历程,是无需任何条件的所谓“自生”的历程。<BR>如此一来,我们或许可以了解龙树的“八不缘起”所要描述的,就是整个世间万法生成变化的如实状态,面对此一无常世间的生成变化,佛陀以“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来描述其间的变化律则;而龙树则以“八不”来诠表此一变化的底据是“空”,其实这二者之间是并行而不冲突的。<BR>从十二支缘起的价值走向的缘起论而至一般的缘起论,这代表了佛教的视域由有情世间而扩展到了器世间,但是这多少也使得佛说缘起是以有情或迷或悟为中心的真义,受到了若干的忽视。<BR>龙树在“皈敬偈”里说“缘起是戏论止息而寂静安稳的”,由此可以见出,《中论》一书的主题虽是藉“缘起性空”而遮驳一切邪见,但它并不是为了论破而论破,其背後是有其终极关怀的,也就是透过“缘起性空”的宣说,令众生由迷转悟,而趋入戏论止息、寂静安稳的涅槃。从这一点看起来,我们不能说龙树的“缘起”思想只是一般的缘起论,而缺乏价值论上的考虑。<BR><BR>第六章、中观哲学的基本立场之一── 无我<BR><BR>龙树不再如其阿毗达磨的前辈一般,只是专注於存有论的分析来证立“无我”,他采取了包括“无我”的实践面在内的其他方式来讲论“无我”,从而一扫阿毗达磨学究式的繁琐学风,乾净俐落地彰显了佛陀的“无我”之教。<BR>在《中论》一书里,第十八品是相当特殊的一品,在该品简短的十二首偈颂里,龙树以颇为罕见的手法铺陈出了佛陀的“无我”之教,并讲述了“无我”的澈见与流转的还灭,由是而交待了“见真实而得解脱”的重大课题。<BR>在《中论》的其他篇章里,龙树通常给人的印象都是“但破不立”,而甚少谈及他个人的哲学观点,以及他对佛教基本教理的看法,只有在第十八品里,可说是相当正面地陈述了他对佛教基本教理的态度与见解。<BR>关於《中论》第十八品题名的问题<BR>在三个汉译本里,第十八品都是以〈观法品〉来题名的,就国人传统的写作习惯来说,一篇文章的标题通常都是放在篇首,而用之以开宗明义的,阅读者往往也根据题名的线索来研读该篇文章而勾勒其重点。<BR>但是这样子的写作命篇,乃至阅读的习惯和古典印度人的方式是大不相同的,他们是把文章的题目放在结尾的地方,因此题目与其说是用来开宗明义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当作结语。在这一点上,多少有些类似於国人所谓的“跋”,包括鸠摩罗什在内的佛典翻译者,为了配合国人传统的写阅习惯,而把原先置於篇後的题名放在文前。<BR>这种命篇写阅习惯上的差异,是我们在研读印度佛典时当须留意的,否则在尚未研读文章的内容之前,便受制於题名的框架之下,这对於正常理解活动的进行是有妨碍的。<BR>在今天我们可以看到的《中论》注解书里,第十八品的题名有〈观法品〉、〈观我品〉与〈观我法品〉三种,就国人的阅读习惯来说,必然会问这一品的重点究竟是对“法”的考察,还是对“自我”的考察,抑或是兼二者而考察之?<BR>【吉藏──〈观法品〉现观真实】<BR>从吉藏与印顺法师的科判里我们可以见出,在〈观法品〉的题名里,“法”的概念指的并不是人、法二无我的“法”,而是指“真理”的意思,这种用法类似於《法句经》一名中的“法”的意思。印顺法师认为第十八品主要是讨论“现观”,也就是现观真理、真实的意思,因此这“法”字,不一定就是指人、法二无我的“法”字。<BR>【藏传注解书──〈观我法品〉观人、法二无我】<BR>此品在西藏的四种注解书(包括《无畏论》、《佛护释论》、清辨的《般若灯论》与观誓的《般若灯论广疏》)中皆题名〈观我法品〉,问题是这四本书不只在第十八品,而是全书二十七品的题名都完全相同。<BR>事实上,前述四本《中论》注释书的翻译者,都是在西藏佛教前弘时期的同一组翻译人马,西藏的佛典翻译往往要求译语上的统一,著名的《翻译名义大集》便是在这种要求下编纂完成的,由是而使得同一个梵文术语在翻译上便能对应於同一个藏文译名,这也使得佛典的藏文译本往往比起对等的汉文译本来得精确。<BR>譬如在汉译佛典里的“性”字,根据学者的研究,它可能是由七个不同的梵文原语翻译而来,所以光只看到汉译佛典上的一个“性”字,我们往往无法确切地知道它的梵文对等语是那一个。如“瓶无常,所作性故”,其中的“性”便和自性的“性”不一样,二者是从不同的梵文原语翻译而来,但是在汉语里却都采用了同一个词来表示,而使得二者之间在概念上往往难以辨别,这种混淆的情况在藏文译本里是比较少见的。<BR>是否藏文译本的四种《中论》注解书的梵文原典在题名上也是一致的,这一点是相当可疑的。事实上,在三个汉文译本里各章的篇名虽然大体相同,但仍有多处彼此并不一致,而拥有藏汉两译的《般若灯论》,在各章的题名上也彼此有所出入。或许在西藏的翻译传统里,由於译语统一的要求,而使得翻译者不知不觉地也把此一规定带入了篇名的翻译上去。总之,在《中论》一书各章的题名上,我们不能因为前揭四种藏文译本都采取了同一种题名,便认为此一题名的可信度最高,而忽略了这四本著作的翻译工作,其实是由同一群人完成的事实。<BR>从藏文译本“观我法”的题名来看,会让人觉得本章的主题是对“人我”与“法我”的考察,如果抱持了这种观点来看本章,当然便会觉得诸如〈观法品〉和〈观我品〉的题名是不够周全而各有所偏。但事实的情况恐非如此,因为我们无法确定〈观法品〉的“法”,指的就是人、法二无我的“法”,而〈观我品〉的“我”,就一定是指人、法二无我的“我”。<BR>【月称──〈观我品〉观“我空”与“我所空”】<BR>月称未采取〈观法品〉或〈观我法品〉的题名,而以〈观我品〉为本章的题名,丹麦研究中观学的学者 C. Lindtner ,便认为此一题名极可能是来自月称本人对“无我”的独特见解。<BR>事实上,月称所谓〈观我品〉的“我”字,是包含了一般通称的“我”与“法”,以月称的术语来说,即是“我”与“我所”。究竟佛教所标榜“诸法无我”是指“人无我”,还是“法无我”?其实在阿含经里并没有判分“无我”为二的说法,把“无我”分成“人无我”与“法无我”,这是相当後期才有的说法。月称在此似乎是采取了阿含传统里不加判分的古义,而以“我”和“我所”来说“无我”,这可以说是月称思想里相当特出的一点。<BR>在判分“无我”为“人无我”与“法无我”的说法里,一般说来,总认为声闻与独觉二乘只能断烦恼障而证“人空”,得“人无我慧”,但他们却无法断所知障而通达“法空”,得“法无我慧”;并且持这种见解的人往往也认为能断二障,而同时拥有“人、法二无我慧”者,但唯大乘行者而已。<BR>这种以两种“无我慧”来分别断除烦恼与所知二障的说法,是大乘思想出现之後的产物,但是月称基本上却不认同这种说法,他认为行者如果不能断所知障,便不可能断除烦恼障,二乘人既然通达了“人空”,这便表示他们对“法空”多少是有一些了悟的,因为行者若是未能通达“法空”,他是不可能真正澈见“人无我”的。<BR>月称认为声闻与缘觉二乘均有“法无我慧”,只是他们的“法无我慧”不够周遍深广,而不是说他们在本质上无需此慧便能成就其果位,这就如同一两金和一钱金之间的差别,虽然它们在重量上有别,但在本质上却都是金子。<BR>印顺法师也说二乘行者所证的“法空”如毛孔一样,而大乘行者所证则如虚空一般,他们在证得“法空”的程度上容有差别,但不可以说二乘行者在本质上便缺乏“法无我慧”。月称即是秉持这样的观点,而认为不论观“人空”或“法空”,在修学的次第上,都是从“人空”入手。<BR>《中论•观法品》── 龙树对佛教基本教理的见解<BR>观法品第十八<BR>若我是五阴,我即为生灭,若我异五阴,则非五阴相。(第一颂)<BR>若无有我者,何得有我所,灭我我所故,名得无我智 。(第二颂)<BR>得无我智者,是则名实观,得无我智者,是人为希有。(第三颂)<BR>内外我我所,尽灭无有故,诸受即为灭,受灭则身灭 。(第四颂)<BR>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业烦恼非实,入空戏论灭 。(第五颂)<BR>诸佛或说我,或说於无我,诸法实相中,无我无非我 。(第六颂)<BR>诸法实相者,心行言语断,无生亦无灭,寂灭如涅槃 。(第七颂)<BR>一切实非实,亦实亦非实,非实非非实,是名诸佛法 。(第八颂)<BR>自知不随他,寂灭无戏论,无异无分别,是则名实相 。(第九颂)<BR>若法从缘生,不即不异因,是故名实相,不断亦不常。 (第十颂)<BR>不一亦不异,不常亦不断,是名诸世尊,教化甘露味。(第十一颂)<BR>若佛不出世,佛法已灭尽,诸辟支佛智,从於远离生。(第十二颂)<BR>在这十二首诗颂里,龙树讨论了佛教义理里的一些重大问题,此中第一到第四颂是论述佛教的根本真理──“无我”,而第五、七、九颂则谈到了空性、法性与实相的问题,第六与第八两颂则以“四句”的形式讨论了佛陀说法的权实问题,第十与第十一两颂表明了他的缘起观,而第十二颂则流露了他对真理永恒性的肯定。<BR>佛教论述的核心──“无我”<BR>从阿含以降而至於阿毗达磨时代,“无我”的问题都是佛教论述的核心,在第一至第四颂里,龙树提出了中观学派相当独特的无我论。这种无我论的特殊之处何在?这便需要比对一下从阿含而至阿毗达磨时代的无我论,在了解了他们无我论的形态之後,我们就可以清楚地见到中观学派无我论的特色。<BR>【阿含经── 透过五蕴消解“自我”】<BR>阿含经里最常看到的无我论形式是透过五蕴来消解“自我”,这也就是所谓的“五蕴无我说”,在这种说法之下,认为人的存在是由五种成素所构成的,而所谓的“自我”只不过是对这个成素聚合体的一种称呼罢了,其实在这些成素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够资格称得上是具有“常、一、自在、主宰”之义的“自我”。<BR>色蕴若是“自我”,则“自我”当该不会令自身罹病而受苦,但事实上,色会衰而人会老,我们根本无从支配自己色身的变化。而识蕴也不可能是“自我”,因为每天的念头起伏不定,昨天的想法和今天的判断有时往往是天渊之别,此中何来“常”之可言,又何有“主宰”之义可说?而其他的受、想、行蕴亦复如是。以上便是阿含时代里最为常见的无我论形式。<BR>【阿毗达磨佛教──“五位七十五法”中无“自我”】<BR>到了阿毗达磨时代,这种“五蕴无我说”有了更为精致的发展,他们对“存在”(法)展开了更为细密的范畴化分类,而建立了所谓“五位七十五法”的存在范畴表。<BR>像原初的色蕴此时便被归为色法一类,而细分为十一种成素,如此一来,由“色法”而至“无为法”的五大范畴总合起来一共有七十五种成素,而它们便是组构具有刹那灭性的世间万法的基本成素。虽然世间万法是如幻一般的“假名有”,但是这些基本成素却是“三世实有,法体恒存”的,可是在这些真实存在的七十五种成素里,并没有“自我”这个名目,由於“自我”在存在范畴表里被剔除了,他们便由是而证成了所谓的“诸法无我”。<BR>从阿含经里常见的“五蕴无我说”而到“五位七十五法”的无我说,这两种形式的“无我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那就是从“法”的分析著手来建立“无我”。<BR>在阿毗达磨佛教里,当他们把所有存在的事物加以分析之後,“存在”便被区分为“胜义有”与“世俗有”两大类,七十五个常一不变而具有自性的基本成素乃是“胜义有”,也就是第一义的存在,而由这些成素组构成的东西,便不具第一义的存在性格,只能归为“世俗有”一类。因此,所谓“自我”,由於乃是色、心等要素聚合而成的存在,所以这个聚合体并不具备第一义的存在性,而只能称为“世俗有”。<BR>我们要知道,说一切有部之所以建立“五位七十五法”的存在范畴表,其主要目的并不是基於存有论上的兴趣,而是为了要论证“自我”的不存在。虽然在表面上他们达到了“诸法无我”的结论,但在此同时,他们却认可了色、心等五大范畴的七十五种“法”的存在,有部的哲学经常被称为是一种“多元的实在论”,其原因即在於此。<BR>“法”的分析从阿含以来便已经开始著手了,及至阿毗达磨佛教时代,这种分析可以说已经到了非常繁琐的地步,那已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进入的了,它已经成为了一套极其繁琐的经院哲学,而只有优秀的学问僧才能够从容其间,如此一来,无形之中,便使得一般人难以亲近佛陀的“无我”之教,而对“无我”的理解就变成了少数人的特权。<BR>【龙树──“一切法空”彰显佛陀“无我”之教】<BR>随著波澜壮阔的大乘运动的展开,般若经所标榜的“一切法空”的哲学,逐渐取代了阿毗达磨式的诸法无我论,而成为新思潮风起云涌的法幢。<BR>受到此一新思潮洗礼的龙树,一方面便以“一切法空”的经教为中心,而结合了佛陀的“缘起”思想,并且从对阿毗达磨教学里的“法有”思想的批判著手,而开展出了他独树一帜的“缘起性空”的哲学。在“无我”的论证方面,龙树不再如其阿毗达磨的前辈一般,只是专注於存有论的分析来证立“无我”,他采取了包括“无我”的实践面在内的其他方式来讲论“无我”,从而一扫阿毗达磨学究式的繁琐学风,乾净俐落地彰显了佛陀的“无我”之教。<BR>在阿含经里,“无我”的讲论大部分都是透过“五蕴无我”而立说的,这种方式日後为阿毗达磨论者所发扬光大。然而,佛陀的“无我”之教也不尽然都是采取这种理论上的分解路数,有时在“无我”的实践,也就是所谓“无我行”的方面,佛陀也有一些深具启发性的说法在经中不断出现,例如在汉译《中阿含经》里著名的〈有贤善一夜偈〉:<BR>慎莫念过去,亦勿愿未来,过去事已灭,未来复未至。<BR>现在所有法,彼亦当为思,念无有坚强,慧者觉如是。<BR>若学圣人行,孰知愁於死,我要不会彼,大苦灾患终。<BR>如是行精勤,昼夜无懈怠。<BR>便描绘出了“无我行”的具体景象,若能了悟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法皆不可得,而时时精进,便能解脱自在而不受任何烦恼的系缚,这即是“无我”的亲证。<BR>可惜後继的阿毗达磨论者,往往轻忽了这些含有深意的佛陀话语,未能就此而深入世尊的“无我”之教,而但在析“法”上用功。然而龙树却并未从析“法”入手来证成“无我”,这一方面固然是因於析“法”式的无我论,在阿毗达磨时代已达至其理论极限而窘态难掩;另一方面则或有可能是受到了般若经里“无我行”的菩萨道思想影响,而使他能从“无我”的实践面来论究佛陀的“无我”之义。<BR>第一颂──<BR>若我是五阴,我即为生灭,若我异五阴,则非五阴相。<BR>【“我”的定义是“常住不灭、单一、具有主宰或支配的能力”】<BR>第一颂:<BR>若我是五阴,我即为生灭,若我异五阴,则非五阴相。<BR>颂文里“我”之一词的梵文原语是 atman,关於此语的词源,学者之间的见解并不一致,而其中最为流行的一种说法,是认为它是派生自表“呼吸”之意的词根 an,或许是基於呼吸乃是生命最为具体的表徵,而使得 atman 一词获有“生气”或“灵魂”的意思。<BR>此处所谓“灵魂”,是指那个成为我们个体存在之中的根本核心,它被认为是一种不会随著我们个体存在的变化而变化的精神体。由於在语法学上,atman 一词的单数形可作为反身代名词来使用,而相当於 self 的意思,所以在汉译佛典里,这个语词经常被译为“我”。<BR>然而单看这个译名,我们是很难在它的字面意思上,窥见这个语词所代表的概念内容,佛典里对这个近似灵魂的概念,往往是透过了诸如“常住不灭、单一、具有主宰或支配的能力”等等意思来定义它。佛陀的“无我”之教就是不承认在人的个体生命之中,有著这一类具有“常、一、主宰”等性质的“自我”存在。<BR>到底在人的个体生命里有没有这种具有“常、一、主宰”之义的“自我”或“灵魂”存在呢?在阿含经里,佛陀往往交叉地运用了“依因待缘而生起的东西,是处於变动不居的无常状态”,以及“个体生命乃是五蕴和合而成的聚合体”这两种观点,来说明他对个体生命的存有论基础所作的省察,此一省察的结果就是否定了在我们个体生命之中,可以有任何具有“常、一、主宰”之义的东西存在。<BR>在第一颂里,龙树并没有采取剥蕉式的分析手法,来进行个体生命存有论基础的考察,而是采取了假言命题的方式,来逼使那些主张“自我”(atman)乃是个体生命的存有论基础的对论者,陷於逻辑上的两难。<BR>【具“常、一、主宰”之义的“我”不可能存在】<BR>龙树在第一颂里的思考是这样子的:“自我”这个概念,是以“常、一、主宰”之义为其内容,这个概念所指涉的“存在”,在体性上与个体生命之间有何关系?龙树以为其间的关系不外乎是“同一”与“别异”,也就是说,它要不就是在体性上和个体生命完全相同──“即蕴是我”;不然就是与个体生命在体性上截然有别,毫无相同之处──“离蕴有我”。接著龙树便以两个假言命题,来考察这两种可能性。<BR>首先是假定二者具有同一的关系,然而,如此一来,“自我”便应当与个体生命(亦即五蕴的聚合体)具有相同的体性,可是这个由五蕴复合而成的个体生命,在体性上是处於无常的状态,它会因变化而出现生灭的现象,因此除非论敌愿意接受这种复合性而具有生灭现象的个体生命为“自我”,而这便表示论敌必须放弃“自我是恒常不变、非复合性的单一体”的主张,否则便必须承认“自我”一词所指涉的对象,绝对不可能是五蕴复合而成的个体生命。<BR>既然“自我”一词所指涉的对象与五蕴复合而成的个体生命,在存有论上绝对不可能是相同的东西,因而把具有生灭现象的五蕴复合体,视为拥有“常、一、主宰”等特质的“自我”,这样的想法不但糊涂,而且这种错误其实便是“我执”的根本来源。那么,如果说“自我”在体性上是与五蕴复合体截然不同的“存在”,如此一来,它自然就不会具有生灭的特质,而可以维持其所谓“常、一、主宰”的意思。<BR>然而,问题是具有这种特质的“存在”,我们如何确知其有?在我们认识所及的范围里,所有的“存在”都具有生灭变化的特质,而“自我”由於具有所谓“常、一、主宰”等等的性质,但这些性质却都是我们在认识所及的范围里认识不到的,既然“自我”的特徵属性无法被认识到,我们又如何知道有“自我”的存在?况且把一个其存在与否尚在未定之天的东西,当成是一个可以左右现实个体生命的支配者,并且还认为它是恒常不灭的,这种想法就好比科幻小说里的智慧机器人,总认为自己双亲健在,只是找不到他们而已。<BR>第二颂── <BR>若无有我者,何得有我所,灭我我所故,名得无我智。<BR>【“我所”存在,故“我”存在?】<BR>龙树在第一颂里,便是如此乾净俐落地藉由逻辑上的两个假言命题,来证成“即蕴是我”在存有论上的不可能性,以及“离蕴有我”在认识论上的不可知性。<BR>接著在第二颂里龙树设想论敌可能会藉由“我所”的存在来证明“我”的存在,这也就是说如果由五蕴复合而成的个体生命是存在的,而它即是“我所”(亦即为“自我”所有),那么这个所有物应当有个主人,而这个主人即是“自我”。<BR>针对论敌这种论证,龙树回答说── 在“即蕴无我”与“离蕴无我”的情况下,又何来“我所”的存在呢?因为若是无法证明“自我”是存在的,那么我们又将如何知道它能够拥有些什么呢?<BR>在阿含经里说“五蕴无我”,经常以否定如下的这些命题来进行著:<BR>以识为我,色、受、想、行为我所;以色为我,受、想、行、识为我所。<BR>此中,所谓“我所”即是指“属於我的东西”,或“可被我来支配的东西”。见山中有烟而推知山中有火,这种比量之知是建立在“有火处有烟”的现量之知上的,因此由“我所”的存在而推知有“我”的存在,也必须建立在亲睹“我”的存在,并见及“它之所有”的现量之知上的,但是何曾有人有过如此的现量经验呢?<BR>【悟入“我”与“我所”的不存在,而证得“无我智”】<BR>第二诗颂的後半:<BR>灭我我所故,名得无我智。<BR>鸠摩罗什所译的这後半诗颂以及接下来的第三诗颂与梵文原典之间,在意思上有相当的出入。“灭我我所故,名得无我智”,从字面的意思来看,是说当观行者悟入“我”与“我所”不可得时,“无我智”便即时生起,而第三诗颂的前半:<BR>得无我智者,是则名实观;<BR>则表示“无我智”乃是观照实相的智慧,若能彻悟“我”与“我所”不可得,便可证得“无我智”而观见实相。<BR>此外,在第三诗颂的後半:<BR>得无我智者,是人为希有。<BR>若依汉地的注释传统来看,也是说能够得到这种观照实相的无我智慧,这种人其实并不多见。<BR>从这几处梵文原典的语脉来看,“无我智”一语当是什公揉译自 nirahamkara 与 nirmama 这两个语词而来。这两个梵文语词在形构上,都附加了表示“离开”或“没有”之意的否定性词头 nir,而 aham 是第一人称代名词的主格形,此语之後再加上表示“行为”或“作者”之意的 kara 而成为 ahamkara ,因而这个语词可有“表现出我的姿态”的意思,这个意思多少相当於我们通常所谓的“自我意识”的意思。至於 mama 一词,则是第一人称代名词的属格形,亦即“我的”或“为我所有的”(此处或许是受限於诗律的关系而未以 mamakara 的语形出现)。从对应的藏文译本来看,此中,前者被译为“我执”,而後者则被译为“我所执”。<BR>因此,从梵文原诗颂的用语来看,“我”(atman)与“我所”(atmiyaor atmanina)这一对概念,和“我执”(ahamkara)与“我所执”(mama)这一对概念,所欲表达的意思是不一样的。<BR>严格说来,“我”与“我所”这一对概念是存有论的概念,而“我执”与“我所执”这一对概念则属於意识哲学的概念。这也就是说,前者是指存在界的事物,而後者则属於意识层面上的东西,什公把“离开了我执”与“离开了我所执”揉译为“无我智”,就中“智”之一词的使用,多少表示出了译者本人意识到了此间的分际。<BR>“我”与“我所”,以及“我执”与“我所执”这两对概念,是分属不同层面的概念。由於“自我”的存在,“自我意识”方才可有其立基之处,这好比在看到一条牛时,我们脑海便浮现出一条牛的形象,而这形象的出现是基於外面真实有一条牛存在。<BR>“自我意识”是属於意识层面上的东西,这个意识层面上的东西应当在存在界里有个“存在”和它相对应,就好比看到牛的存在而在脑海里浮现出牛的形相,所以我们的“自我意识”若非虚构,便应该建立在真实的“自我”上,若是“自我”根本就不存在,那么我们的“自我意识”便纯然是主观的虚构。<BR>所以从第一诗颂而至第二诗颂的前半,龙树透过逻辑手法对“我”与“我所”展开了存有论与认识论两方面的考察,而断定“我”与“我所”并不存在;进而他便转向意识层面来考察“我执”与“我所执”,而认为一旦我们澈见“我”与“我所”全无存在的可能,而停止了对“我”与“我所”的执取,此时我们便当在意识上处於离开“我执”与“我所执”的状态。<BR>然而,龙树在第三诗颂里认为观行者一旦心中存有此念,而自认已然在意识上处於离开“我执”与“我所执”的状态,那么他还是未能脱开“我执”,而仍陷於有“我”的窠臼之中。<BR>第三颂──<BR>得无我智者,是则名实观,得无我智者,是人为希有。<BR>【离开“我”、“我所”,由谁澈见“无我”?】<BR>鸠摩罗什对第三诗颂的译解如下:<BR>得无我智者,是则名实观,得无我智者,是人为希有。<BR>我们若是从字面上来看这首汉译的诗颂,则可以有如下的诠释:一旦观行者在意识上离开了“我执”与“我所执”,在此当下,“无我智”(般若)便自意识主体油然而生,而观见诸法实相,亦即主体上般若朗现的同时,诸法实相便当下朗现,但是能够这样证得无我智的人,在世间里是极其少有的。<BR>“是人为希有”,吉藏与印顺法师都认为这句话乃是论主对“得无我智者”的一种赞叹之辞,其实从梵文原诗颂的语脉来看,这句话是论主用来斥责那些仍未根除“我见”而试图建立解脱主体的人。<BR>在第二诗颂的後半里,龙树说:由於“我”与“我所”在存有论的基础上无其立身之地而被铲除,故而观行者在意识上便摆脱了“我执”与“我所执”。然而,根深蒂固的“微细我执”,又岂是如此轻易便可以祛除殆尽,因此龙树在第三诗颂里便预想著或许有人会认为:不论是离开了“我执”或“我所执”,这个意识状态总该有其系属之处,否则由谁来澈见“无我”?这种基础主义的走向,其实正是我们根本无明的所在之处,《金刚经》强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维摩经》也说“从无住本而立一切法”,这都是在“缘起性空”的立场上来阻断基础主义的走向,从而不让根本无明有其可乘之机。<BR>【解消一切建立主体的意向而澈见无我】<BR>深受般若经洗礼的龙树当然熟知其中道理,所以在第三诗颂里便说:在意识上摆脱了“我执”与“我所执”的观行者将一无所见(na vidyate),认为见到自身摆脱了“我执”与“我所执”的观行者,其实他并没有彻底瓦解掉“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真正澈见“无我”。<BR>如果我们在研读鸠摩罗什的译本之际,能够拿其他译自梵文或藏文的译本来加以对读,便可以发现鸠摩罗什此处的译文是有些问题的,然而吉藏与印顺法师也在什公这样子的译文之下,作出了一套相当特殊的诠释,虽然他们的一些解释多少有点望文生义之嫌,但是他们的诠释基本上并没有违背中观的义理,这里我们先无须争论那一种解释才符合龙树颂文的正义,而不妨去留意那一种诠释更有其涵盖性,或更能深化龙树的思想。其实我们在研读《中观论颂》之类的著作时,往往会面对各种不同的诠释系统,此时我们所要留意的,并不是这些诠释系统之间或真或假的问题(其实这根本就是一个假问题),而是这些诠释系统是在何种处境之下被作出来的,这个问题才是值得我们多加关心的问题。<BR>在第三诗颂里,我们见到了龙树心目中所谓的“澈见无我”之义,那是彻底的根除寻觅主体的意图,是“主、客”或“能、所”对列格局的消弭。吉藏在他的《中观论疏》里,便认为唯有悟得无能观之人与所观之法,这种悟入才是真正的悟入。虽然在鸠摩罗什的译文里,我们难以见出吉藏所表达的这层意思,但他所掌握到这层意思,仍然相当适切地表出了此中的义理。<BR>第四颂──<BR>内外我我所,尽灭无有故,诸受即为灭,受灭则身灭。<BR>【“受”即是执著】<BR>第四颂:<BR>内外我我所,尽灭无有故,诸受即为灭,受灭则身灭。<BR>此处所谓的“受”,其实并不是“受、想、行、识”里的“受”,而是“取”的同语异译,也就是十二支缘生里“爱缘取,取缘有”的“取”,亦即心理层面上“执著”的意思,这类执著在阿毗达磨时代便被类分为四种:欲取(对感官欲望的执著)、见取(对错误见解的执著)、我语取(对“自我”的执著)、戒禁取(对不当戒律的执著),而这四者之中最为根本的是“我语取”,亦即对“自我”的执著。<BR>颂文里的“受”应该是指“我语取”来说的(什公“诸受”之译,可有两解:其一为统称这四种执著,其二是“诸”字但为用来补足五言之句的衬字。就梵文原诗颂来说,後者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因为原诗颂里的“受”用的是单数形),从第一诗颂而至第二诗颂,龙树不断地从存有论与认识论的观点来论说“我”与“我所”的不可得,并且在第三诗颂里更从意识哲学的层面,来破除我们对那种绝对主体性的执著,这些线索都可以让我们见出,前三诗颂对“我”与“我所”以及“我执”与“我所执”的批判,其实都是为了指出我们根源性的执著,而唯有这根源性的执著被消除,我们方可澈见“无我”而得解脱,这便是第四诗颂的主题。<BR>【受灭则身灭,由澈见“无我”而得解脱】<BR>“内外我我所,尽灭无有故”,外在的“我”与“我所”是存有论意义的“我”与“我所”,而内在的“我”与“我所”是指意识哲学上的“我执”与“我所执”,由於对一切色、心诸法皆不爱著而执为“我”或“我所”,则“我语取”便不会生起。<BR>至於“受灭则身灭”一句,是指随著意识上根本执著的消失,则生命将不会再受轮回之苦而获得解脱。因此,这一诗颂也可以看成是逆观十二支缘生的简明版,亦即由断贪爱而断执取,由断执取而断後有或再生。</SPAN></FONT></FONT></TD></TR></TBODY></TABLE></TD></TR><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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