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恐惧，你可以不怕死

云和山的彼端

一行禅师[法]：《我们的世界》克服恐惧，你可以不怕死


佛陀教导我们万物无常，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永恒不变的。当我们有这样的领悟，就能更深入看到实相的本质，不会再执著于我们就是这个身体，或我们就是这个生命周期的观念。


文明社会的生命跟人类的生命一样，有生亦有死。我们这个文明社会有一天将会终结。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类决定它什么时候终结，走向终结的速度是快还是慢。如果人类保持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们的文明社会的终结会来得比预期更快。我们使用汽车，消耗和破坏地球的自然资源，加速了这个文明社会的终结。气候变化是那终结的先兆。如果维持现在的消费模式，地球上大部分人可能会死，生态系统受到破坏，再难以支持人类的生存。在现在这个文明社会以前，世界上曾有许多文明社会，但很多已经消亡。


万物不断转化，没有独立的我，这个道理理智上我们明白，但实际上我们却难以接受。我们希望，我们所爱的人和物都能永久不变。


了解无常并不关乎词语或概念，而关乎修习。只有通过日常“止”和“观”的修习，我们才能体验和接受无常这个实相。我们可以对自己说：“吸气，我深观某一事物。呼气，我观察该事物无常的本质。”我们观察的对象，可能是一朵花、一片叶或其他生物。深观这对象，我们会看到变化在每一刻发生。


无常可分为两种：第一种称为“每一刻的无常”。第二种无常，是当某些事物经过成、住、坏的循环后，有明显的改变，这称为“周期性的无常”。煮开水的时候，在水逐渐变热的过程中，我们只看到非常细微的改变，直到水真正开始沸腾和冒出蒸汽，这是第一种无常：“每一刻的无常。”然后，突然间，我们看到蒸汽，这是“周期性的无常”。另一个例子，是当小孩长高，期间有许多微小的改变在发生，但我们没有察觉，直至有周期的改变。


我们要深观周期性的改变，接受这是生命的一部分，如此，当它出现时我们便不会感到惊讶或过于痛苦。深观自己身体的无常，周围事物的无常，所爱人的无常本质，令我们痛苦的人的无常本质。如果不深观无常，我们可能以为它是负面的，因为它夺去了我们所爱的东西；但深入观察，我们看到无常既不是负面的也不是正面的。没有无常，不可能有生命；没有无常，如何有机会转化自己和所爱人的痛苦？没有无常，如何有机会改变人类在大地上造成的破坏？


无常也有相互依存的意思，万物不停变化，并没有独立存在的现象。花儿永远在接受非花的元素，比如水、空气和阳光，也在不停给环境回馈某些东西。花儿是变迁之流，人也是变迁之流，每一刻都在吸收和输出，每一刻都在出生和死亡，每一刻都联系着周围的环境。宇宙中万物相互依存。


水和浪花的例子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万物无我的本质。浪花可以高或低，升起或消失，但浪花的本质——水，不高也不低，没有升起也没有消失。所有的表相——高、低、消失，不能触碰到水的本质。我们随着表相哭与笑，因为还未看到万物的本质。如果只看到浪花生和死的显现，我们会感到痛苦；但如果能够看到水其实是浪花的根源，看到所有浪花正在回归到水里，那么就没有什么需要惧怕的了。

云和山的彼端

“吸气，我看到无常的本质。呼气，我看到无常的本质。”我们需要持续作如此的修习。由于生命和现实无常，我们缺乏安全感。我们需要学习和修习深深地活在当下一刻，面对这不安的感觉。

我们希望万事万物恒常，以为有一个独立的我，每当事物变化，我们都会感到痛苦。为了帮助我们免受痛苦，佛陀传授我们“无常”和“无我”作为开启实相的钥匙。当我们深观万事万物无常和无我的本质，即是在用佛陀给我们的钥匙开启实相之门：涅槃，我们的恐惧和痛苦将会止息。我们不再介意自己是年轻还是年老，甚至不再介意是活着还是死亡。我们觉知到，死亡并非一般观念所指的——由存在到不存在。所有生命都在持续转化，无常、无我和涅槃 （清凉寂静，烦恼不现 ），是佛陀教导的三法印。

如果对抗无常的本质，我们将承受痛苦，我们可能会被恐惧、愤怒和绝望压倒。因此，在处理地球暖化和其他环境问题前，我们需要先处理自己的恐惧和绝望。佛陀说得非常清楚：先疗愈自己，再疗愈这个地球。

如果我们不能察觉内在的恐惧，它会持续影响我们的行为。佛陀建议的修习，不是要逃避恐惧，而是邀请恐惧在我们的心识中显现，以正念拥抱，深入观照，如此修习能带来接纳和理解，我们将不会再被恐惧盲目拉扯。

在我们的心识深处，存在对死亡的恐惧。当有些人知道自己将会死去，他们起初可能会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我有些要好的朋友被诊断患有艾滋病或癌症时都是这样。他们不能相信这事实，挣扎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接受，在那一刻，他们感到安详。当我们有了安详，就会放松下来，有时甚至能够克服病症。我认识一些患上癌症的人，他们在患病后能多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因为他们能够接受，能够安乐生活。

有一位住在越南首都河内的比丘尼，她被诊断患上癌症。医生告诉她，她只能再活几个月。她决定到法国梅村和我们同住一段时间，然后回家乡离世。她完全接受了生命快要终结的消息。当她来到梅村，一位比丘尼建议她去看医生，再作一次诊断。她说：“不用了，我不是来看医生，我只是来和你们共处几个月。”

三个月里，她全心投入生命中的每一刻，享受行禅、坐禅、佛法开示和佛法分享。三个月过去了，她的签证到期要返回越南，一位比丘尼建议她去看一看医生，这一次她答应了。医生告诉她，她的癌细胞停止了扩散，她的癌症几乎完全消失。至今她离开梅村已经超过十四年了，她还活着，而且比以前更健康。接纳非常重要，接受死亡会为你带来安详，这份安详可以帮助你延续生命。

浪花升起时会伴随很大的喜悦；当浪花落下时，可能会因为自身的终结而不安。升起带来落下，有生就有死。如果浪花曾修习过静观，觉知自己是水，她在落下的时候就会同样喜悦。她的“浪花”的生命可能会终结，但她永远以水的形式活着。佛陀的教导帮助我们接触自己真正的本质，让我们获得领悟，熄灭所有恐惧。微笑面对死亡，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是可能的。

一滴雨落在地上刹那消失，但它仍在那里。即使它被土壤吸收了，它仍在那里，只是形态不同。如果它蒸发了，它仍在空气中，它变成了蒸汽，你看不到那滴雨，但不代表它不存在。一朵云永远不会死去，它可以变成雨、变成雪或者冰，但不能变成什么都没有。一般人对死亡的观念是：死亡是由有变成无，由存在变成不存在；但禅修帮助我们接触到自己不生不灭的本性。在云朵显现为云朵前，曾经是水蒸气，曾经是海洋，它并非由不存在变成存在。我们对生的概念，只是一个概念；我们对死的概念，也只是一个概念。

这个领悟非常重要，它止息恐惧。当我们明白自己不会灭（变成什么也没有），我们会从恐惧中释放，这是很大的解脱。没有恐惧，才会有真正的幸福和祥和。当我们感到祥和，社会也会得到祥和。如果所有人都惊恐，将加速这个文明社会的死亡。当我们感到祥和的时候，会更容易处理困难的境况。

佛陀教导我们深观恐惧的种子，不要尝试掩盖或逃避它们。我们都有恐惧的种子，我们都害怕死亡，害怕被遗弃，害怕生病。我们希望将这些恐惧抛诸脑后，所以令自己终日忙碌以忘记这些恐惧。

但事实是，有一天我们会死，我们会病，我们总会需要放下一切。因此，佛陀教导出家众每天观照恐惧的种子。
这是“五念”（Five Remembrances）的修习，它能够帮助我们觉察恐惧，修习与恐惧共处。其中一项忆念是：“本质上我会死亡，我无法逃离死亡。”你面对真相，你呼唤恐惧的种子，面对它，以正念拥抱它，这需要勇气。这样做能够减小恐惧的力量，令恐惧的种子枯萎。这个修习帮助我们接受衰老、疾病和死亡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实，我们无法避免。如果我们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当受到疾病的侵袭时，例如癌症或艾滋病，我们会问：“为什么是我？”我们的第一个反应是拒绝接受，不相信这个事实。然后经过绝望和反抗，自我挣扎一段时间后，我们终于接受。那一刻我们获得安详，那一刻我们就能放松下来，克服病症的机会因而增加。我们要学习接受这个文明社会的终结；能够接受，就会感到平和。我们接受自己会死，接受这个文明社会会死。接触到无常的真相，我们感到平和。以这样的平和，我们能利用科技拯救这个地球；如果受困于恐惧和绝望，那么即使有适当的科技，也无法拯救地球。如果我们有相即的智慧，知道如何接触不生不灭的本质，那么死亡时，内心平和、心中有爱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