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以后,我已经认识了七、八个僧人,两个开店的小伙,跟三、四个饭馆老板混得脸熟。一个老家在这里的朋友介绍了他的哥们,这个朋友的家族,曾经被人写了一本书。房东的小狗扎西,看见我也欢天喜地了。好象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对自己说,然后看见镜子里的脸,已经黑了。
帮我介绍老师的僧人朋友,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特长。应该说,念经的声音并不是强制性要求的,革命靠自觉嘛。有些寺庙的领颂师是指派的,所以接受任务以后必须练,但拉卜楞这么多僧人,要竞争的……他会吹大法号,四、五米长的那种,要练几个月才能吹出声来,天气好的时候,能听见河边传来悠悠的低沉号声。一天晚上,站在大经堂前的空场边,我录了半小时他吹号的声音。天是蓝黑色的,但比语言能够描写的更深更透,法号、唢呐和铃铛的声音从各个方向飘过来,各个佛殿和学院的僧人们在走路、集会,在说笑、唱歌,有人摸着黑,绕着佛殿一圈一圈转,裤子摩擦的声音清晰可辨。一个小型的纪念活动。小的法号先响了,像掐了一把天空,整个空气都因此抖了一下,然后它持续下去,取消了世界上多余的存在;然后是大法号,轰隆一声,肺里憋着的气冲出来,空气滚动着,振动着,听起来比实际上离我更远、更有力。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在寺院的那个位置,耳机里只有声音。
我大概就是那天晚上把自己当成本地人的吧。
老师问,为什么要学这个?我说喜欢啊。他们好象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也没有多问。在僧院里喝茶、吃酸奶、聊天,总是遇到朋友的朋友,我想他们一定是见多了四面八方来的大城市的朋友,甚至没有人追问,你为什么要学这个声音?要知道在北京和兰州,我已经被问烦了。倒是有一天,在饭馆吃饭的时候我昏昏欲睡,会汉话的朋友帮另一位翻译,说:“他问你为什么不开心?他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开心呀!”我既不会弹曼陀铃,也不会唱歌,满脑子装着陀罗尼和狮子吼,见人就想提问,看来是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吧。
佛经上说,修习到八地以上的菩萨,自然可以获得神妙的声音,洪亮优美,不在话下。而佛本人则可以用64种不同的声音说法,可以让各种生物听懂并感到喜悦。佛经上到处都是和声音有关的内容,常见的护法神六臂怙主,据说就是从观音六字真言中的“吽”变化而来,又据说释迦牟尼圆寂后化成了“大日金轮种子字”。从佛教的角度解释,法会中摇动金刚铃,目的是警醒、催促众神;念咒可以振动自身的气脉,颂经时的脑电波和禅定时的脑电波非常接近;又据说咒音有触动各种神秘存在的能力,瑞典声音艺术家Carl Michael Von Hausswolff就是笃信者之一,他用140到701赫兹之间的声音做声音装置,是因为某些频率可以“通灵”……我没有跟任何人讨论这些,说真的,也没有人有兴趣讨论,基本上问过的每一个为什么,答案都是“本来就是这样”。
时间一长,我的求知欲都开始降低了。